-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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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森林,冰冷的夜晚,他醒來時,總要探手摸向睡在身旁的孩子。夜的黑,遠勝過濃墨,白日則比那些逝去的日子更加灰暗了。就好像患了青光眼,生冷的眼珠模糊了這世界。他的手隨著孩子每一次珍貴的呼吸,輕柔地起伏著。扯開塑料防水布,他從臭烘烘的大衣堆和幾床毯子里直起身來,想從東方尋出一絲亮光,但根本沒有。剛才那個將他喚醒的夢里,孩子正牽著他,在一個洞穴中漫游。照明用的光映著濕漉漉的鐘乳石墻,仿佛哪個神話故事中寫到的朝圣者,讓花崗巖怪獸吞進肚子里,找不到出路。石壁深邃,只聞水滴發(fā)出的樂聲,一分鐘、一小時、一天、一年,周而復始,在這靜謐中“嗒嗒”作響。終于,二人走進一個巨大的石室,那里躺著古老且水色深幽的湖。岸那邊,一只獸從石頭圈成的池塘中抬起涎水漣漣的嘴,如蜘蛛卵般慘白無神的雙眼盯向光源。它的頭貼著水面搖晃,似是要對自己無從看見的東西嗅出個究竟來。這只蒼白、赤裸、半透明的獸蹲伏在那里,雪花石膏色的骨架以及腸子和跳動的心臟在其身后的巖石上印下了影子。腦則在晦暗的鐘形玻璃罩中搏動。它的頭來回搖晃,接著發(fā)出一聲低鳴,猛地側身,悄然跨入黑暗之中。
在第一縷灰色的光中,他留下仍在睡覺的男孩兒,起身走到路中間,蹲下來研究南面那一大片土地;氖彙㈧o寂、邪惡。他想,如今已是十月了。但并不確定。已有好幾年沒有使用日歷了。他倆要往南去。再在這里忍一個冬天是會死的。
天亮了,可以使用雙筒望遠鏡了。他朝底下的村子望去。一切都由黯淡漸入濃黑。那輕細的灰燼盤旋在柏油路上。他考察著每一樣可見的事物。在下面那些死樹間,斷斷續(xù)續(xù)穿插著幾段路。要搜尋每一絲色彩。每一絲動靜。每一縷升起的煙。他放下望遠鏡,扯下臉上的棉布口罩,拿手背蹭了蹭鼻涕,重又對準了村莊望去。最后,他只是坐在那兒,舉著望遠鏡,眼瞧著灰白的日光凍結在地面之上。他只知道,孩子便是自己的命根子。他說過:兒子若不是上帝傳下的旨意,那么上帝肯定未曾說過話。
回來之后,男孩兒仍睡著。他把搭在孩子身上的藍色塑料防水布撤下來折好,拿到小推車那邊包好裝上,提回兩只盤子和一個裝了一些玉米面蛋糕的塑料袋,一塑料瓶糖漿。他把那張和孩子當做桌子使的小防水布鋪在地上,每樣東西都擺開來,又將皮帶里插的手槍也放在布上面,隨后便只坐在那兒,看男孩兒睡覺。夜里,他已脫下口罩,塞進毯子某個角落里了。他看看孩子,又透過樹木向道路望去。這地方不安全。白天一來,從路那頭就能發(fā)現(xiàn)他們。男孩兒在毛毯里翻了個身,接著睜開眼睛。嗨,爸爸,他開口道。
我在這兒。
我知道。
一小時之后,他們上路了。他推著小車,還和孩子每人背了個包。背包里裝著他們的必需品,以防二人遇上不得不丟掉小車逃生的狀況。車把手上夾著個黃色的摩托車反光鏡,是他用來觀測身后路面的。男人把背包肩帶向上提了提,又往那片荒蕪的村野望去。路上空空如也。小山谷底下,蜿蜒著一條灰而靜的河。一動不動,輪廓分明。沿岸背負著一叢枯死的蘆葦。你沒事吧?他說著。男孩兒點點頭。于是他們便在這泛金屬色的冷光中,沿黑色山頂走下,時而穿梭于白蠟樹中,彼此即是對方的整個世界。
他倆走過一座舊水泥橋,跨過了河流。又過了幾英里,只見路邊出現(xiàn)一個加油站。二人站在路當中,觀察著。我想我們得檢查一下,男人說道。去看看。二人于雜草叢中破開一條路,灰塵隨著草的搖曳附在他們身體上。他們穿過廢舊的停車場,找到了連接壓泵的儲油池。池蓋已經沒了,男人支著胳膊肘趴下,朝管子里聞了聞,可根本沒有汽油刺鼻的味兒,僅有淡且變質的氣味。他站起身,觀望整個加油站。這里的各個壓泵和輸油管安靜得詭異。窗戶完好無損。服務亭的門開著,他走了進去。一個金屬工具箱立靠在墻上。他拉開抽屜,沒有一樣東西是用得著的。上好的半英寸的軸承。一個鋸齒齒輪。他立在那里又掃視了一圈停車場。有只盛滿垃圾的金屬桶。再鉆進辦公室。灰塵滿布。男孩兒就站在門口。一張金屬桌、一臺收銀機。幾本使用手冊,已被浸得發(fā)脹變形。漏了洞的天花板上掉出卷曲而污跡斑斑的油氈。他跨過去,走到桌前,停住了。繼而拿起電話話筒,撥下父親家的號碼,那許久以前的號碼。孩子盯著他。你在干什么?他問道。
上路四分之一英里后,他停下來,往回看。我們沒動腦子,他說道。我們得回去。于是將車推下了路,安置在一處隱蔽的地方,把二人的背包留了下來,又朝加油站走去了。到了服務亭,他拖出那個垃圾桶,整個翻轉過來,一氣兒把里面的塑料油瓶都扒了出來。接著,父子倆坐在地上,把這堆瓶子挨個倒過來,讓殘液滴進一只盤子中,最后,二人大約收集了半夸脫的機油。男人擰上塑料蓋,找塊破布擦了瓶子,握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在那些長而暗的傍晚或黎明里,這些油能燃亮他們那盞小破燈。你能給我念故事了,男孩兒說道。是不是,爸爸?是,他回答。我能給你念故事了。
河谷那頭,只見道路穿過一條漆墨般的小溪。光禿禿并燒焦了的樹干,在道路兩側延伸。灰燼在路面上翻滾,熏黑了的燈柱上耷拉下一截截廢電線頭,在風中啜泣。森林開墾地上有一座燒焦的房子,它后面接著片灰蒙蒙的荒草地,以及一段赤紅的泥岸,上面還留了廢棄的路防。更遠處,能看到幾家掛著大廣告牌的汽車旅館。從前的一切,如今都已黯然荒棄了。迎著冷風,他們站在小山包上,喘氣。他看了看孩子。我沒事,男孩兒對他說道。男人伸手扶著孩子肩頭,朝下面一覽無余的村莊點了點頭。他從小推車里拿出望遠鏡,站在路當中,朝下面的平原望去,灰白光線中,這座城市的形狀恰似荒漠中的炭筆速描。沒什么可看的。沒有煙。我看看行嗎?男孩兒問。行。當然可以。男孩兒趴在推車上,調整了輪子方向。你看見什么了?男人問。什么都沒看到。孩子把望遠鏡放下。下雨了。對,男人說,我知道。
他們將小車留在一處狹溝中,遮上防水布,再穿過那些黑矮的樹樁叢,上了山坡,那里有塊支出來的大巖石,于是父子倆便坐在這塊擋板下,看灰暗的雨簾沖刷下河谷。天很冷。兩個人擠成一團,每人大衣外面又裹了床毯子,過了一會兒,雨停了,只有那森林里還滴著小水珠。
天放晴后,他們下山走到放推車的地方,卷起防水布,拿出毛毯和過夜需要的其他東西。然后,又爬上山,在巖石堆下找處干燥地方搭好了帳篷,男人擁著孩子,想讓他暖和些。兩個人裹在毯子里,看著無可名狀的黑暗向他們纏繞而至;疑某鞘芯條,隨著暗夜的到來像幽靈般消失了,他便避了風點上那盞小燈。接著,二人重又走到路上。他牽著男孩的手朝山頂走。路在那里達到最高峰,他們能望到往南延伸的,已變得模糊的鄉(xiāng)村。風中,父子倆站住了,裹著毛毯察看是否有火光或燈光閃爍的痕跡。什么都沒有。山腰上,那堆巖石下發(fā)出的燈火已比綠豆粒大不了多少,過了一會兒,他們又折了回去。每樣東西都潮乎乎生不起火來。吃過一頓可憐巴巴的冷飯菜,兩人鋪好衣物躺下了,中間燃著一盞小燈。男人本來帶上了孩子的書,可孩子太累,根本沒精神聽了。我睡覺的時候能讓燈一直亮著嗎?他問?梢。當然可以。
過了好長時間,他還醒著。隔了一陣,他轉過身,看著男人。男人的臉因為天上滴落的雨水,在微弱的光線下,映照出一道道黑影,就像老演員臉上的皺紋。我問你個問題行嗎?他說。
好,問吧。
我們會死嗎?
將來會,F(xiàn)在不會。
我們還是往南走嗎?
是的。
那我們就不用受凍了。
對。
好。
好什么?
沒什么。就是好。
睡覺。
好。
我想把燈熄了。可以嗎?
嗯。好。
稍后,一片漆黑中: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問吧。當然可以。
如果我死了你怎么辦?
如果你死了我也去死。
這樣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了。
是的。這樣我就可以和你一起了。
好。
他躺著,聽林中滴落的水珠。巖石床,他睡的是。四周又冷又靜。深夜,一陣陣陰冷的風吹起了灰燼,在這片空茫里來回飛舞;覡a被卷向前,散落,然后再一次被卷向前。萬物都失去了支撐。在灰蒙蒙的空氣里無所依托。僅靠一口氣熬著,一口顫抖的、短暫的氣。真希望我的心是石頭做的。
他在黎明之前醒來,看著灰茫茫白日破曉。緩慢、渾濁。男孩兒還在睡,他起身穿上鞋,裹上毛毯,穿過樹林往外走去。石洞中有處巖溶溝,他走下去,蹲著咳嗽起來,咳了很久。停下之后,他就這樣跪在灰燼上,抬頭對著灰暗的白日。你在嗎?他悄聲問。我最后能見到你嗎?你有脖子,好讓我掐死嗎?你有心嗎?你這該被永世詛咒的,有靈魂嗎?哦,上帝,他悄聲道。哦,上帝呀。
第二天中午,他們開始穿越城市。他將槍放在小車最頂層那疊防水布上面,隨時能拿到。同時也讓孩子緊挨著自己。這座城幾乎已全被燒毀。沒有生命跡象。街上的汽車蒙滿灰塵,每樣東西都布滿了灰塵。干結的泥濘中鑲著車輪印子。一處門洞里,有具死尸已干成一張皮了。大白天就碰到這種怪相。他把男孩兒又朝身邊拉了拉。記住,你放進腦子里的那些東西,永遠都會留在那里,他說。你放之前可能該考慮一下。
有些事也能忘記,對不對?
對。你忘記了想記住的,記住了想忘記的。
離他叔叔農場一英里遠的地方,有一個湖。秋天,他和叔叔常去那里拾柴。他坐在木船后面,伸手探進冰冷的湖水,讓手隨著船行進,叔叔則彎腰劃著槳。老頭子腳穿一雙小山羊皮皮鞋,戴著草帽。牙齒間叼著根煙斗,一細溜涎水掛在煙斗口,搖擺著。他回頭朝岸那邊看了一眼,仍握著槳把子搖,又取下煙斗,用手背擦擦下巴。岸上一排樺樹,它們尸骨般的慘白與其身后墨綠的常青灌木形成了強烈對比。湖岸就像一處亂石堆,全是枝丫扭曲殘斷的樹,灰撲撲光禿禿,仿佛數(shù)年前遭受了颶風襲擊刮下的樹木。很早之前,這些樹就被鋸斷了,當做柴火被拉走。他的叔叔掉過船身,收起槳,于是他們便在沙地淺灘里漂著,直到木頭與沙子磨出嚓嚓的聲響。一條死鱸魚翻起肚皮豁嘴浮在清水中。還有黃樹葉兒。他倆把鞋留在涂了暖色的舷側,將船拉上岸,放完繩子拋下了錨。錨是灌了水泥的豬油罐子,中間穿了個帶眼的螺栓。二人沿岸走著,叔叔一邊察看樹木的殘枝,一邊抽著煙斗,肩上繞著捆馬尼拉麻繩。挑好一截后,他們將其扭轉過來,以樹根做杠桿,待它半浮到水中方止。雖然褲腳已卷到膝蓋,仍被水浸濕了。他們將繩子拴到船后部的系纜枕上,又穿過湖面往回滑去,緩緩拖著后面的柴木。當時已近傍晚。只有槳架有規(guī)律地緩慢前后搖晃。湖面黝黑,光滑如鏡,沿岸一路能看到窗戶里透出的亮光。有時也聽到收音機的聲音。二人都不講話。這便是他童年最完美的一天。這一天塑造了未來的日子。
接下來的數(shù)日、數(shù)周,他們繼續(xù)探索著南行。孤獨陰郁。一個杳無人跡的山村。一棟棟鋁皮房子。偶爾,他們能看到州際高速路的支線從腳下那些用再生木料建造的站臺穿過,站臺荒涼。冷,越來越冷。快抵達山間大峽谷時,他們停住了,竭力向南方眺望這鄉(xiāng)野的極遠處,那里已被燒毀。巖石狀的暗黑物體聳立在灰燼中。翻翻滾滾穿過垃圾堆涌向平原地帶的灰燼;野椎奶柋阍谶@黑暗的深處難以察覺地一日日爬上爬下。
他們已在這不毛之地上行了數(shù)日。男孩兒找到了幾支蠟筆,在口罩上畫了幾顆狼牙,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卻未曾抱怨。小推車有個前輪已破損。該怎么辦呢?沒什么辦法。二人到來之前,此處已燒成灰燼,沒有一粒火種,夜,是從未遇過的漫長、黑暗、寒冷。冷得可以凍裂石頭。可以奪去性命。男孩兒擠在身邊,凍得直抖,他擁著孩子,漆黑中,一口口數(shù)著那虛弱的呼吸聲。
遠方的雷聲將他喚醒,他坐了起來。四處光線微弱,忽明忽暗,尋不到源頭,從飄線般的雨絲上反著光。他拖過防水布蓋好,躺著靜聽了很久。如果二人淋濕了,沒有火烘衣服。如果二人淋濕了,很可能沒命。
夜夜,他醒來,那暗黑遮住了萬物,難以穿透。那暗黑傷及聽覺。他常不得不翻身坐起。除了熏黑的光裸裸的樹枝間響起的風聲,再沒別的動靜了。他站起來,搖搖晃晃立在這幽閉的暗黑之中,打開雙臂以保持平衡,而腦袋卻在本能地計算。一種習慣的次序。尋找正上方的東西。不是直直摔下去,而是逐步往下走。他邁著大步走進虛無,一邊數(shù)著數(shù),方便再折回去。雙眼合攏,手臂揮舞。正上方的什么東西?暗夜中某種不知名的東西,礦藏或寶石母巖。與之相比,星辰和他都只是環(huán)繞一旁的衛(wèi)星而已。就如表盤下的大鐘擺,在漫漫長日里書寫下宇宙運行的印跡,你可能會說,鐘擺對此一無所知,但你知道它不應該無知無識。
他們花了兩天才穿出那灰蒙蒙的火山地帶。遠方的路隨山峰起伏,兩側的林木則越發(fā)稀疏了。下雪了,男孩兒說道。他望著天空。一片灰白的雪花撒落下來。接在手中,看著它消融,就如基督徒的最后一片圣餅。
父子倆身上搭著防水布,一起向前行;野诐駶櫟难┗◤奶摽罩行D飄落而下。道路兩旁是污濁的融雪。泡濕了的垃圾漂流過來,臟水從里面淌出。遠處的山脊上再也望不到什么焚尸火了。他想,那一場場血祭一定已耗盡了彼此的人力。沒人走這條路。沒有密探,沒有掠奪者。過了一陣,他們發(fā)現(xiàn)路邊有個車庫,便鉆進洞開的門中,望著外面灰白的雨夾雪一陣接一陣從高原地帶飄下。
兩個人找到了幾個舊瓶子,在地上生了火。他又尋了些工具,將小推車騰空,坐下來修起那壞掉的前輪。松開螺絲帽,用小手鉆鉆開底座,再將鋸下的一段管子重新套上去。接著,他把所有的零件都重新接好,扶起推車,繞著地面推了一圈。走得還挺順溜。男孩兒坐在一旁,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早上,他們繼續(xù)上路;氖彽泥l(xiāng)間。一大張公豬皮釘掛在糧倉大門上。粗鄙。尾巴殘損。倉內,三具尸體懸掛在房梁橫木上,干癟、污濁,映著灰瑩的薄光?赡苡悬c兒有用的東西,男孩兒說。可能有玉米什么的。我們走,男人發(fā)話道。
他尤其擔心二人腳上穿的鞋子。鞋子,以及食物。永遠是食物。在一間破舊的煙熏作坊里,他們找到了一條熏火腿,火腿高高瑟縮在上面的墻角,看上去就像從墳里挖出來的一樣,干癟得離譜。他拿小刀割成了幾節(jié)。里面是深紅的、咸咸的肉。油多,肉好。父子倆當天夜里就生火烤了厚厚的幾塊,又拿它們與一罐豆子一起慢慢燉了。過了些時候,他于黑夜中醒來,好像聽到那深幽的山谷中傳來了敲擊牛皮鼓的聲音。又過了一陣,風聲取而代之,寂靜再次降臨。
很多次,在夢中,他見到他蒼白的新娘朝自己走來,她于一片青翠中顯身,蒙著綠葉狀的紗。她的乳頭用白黏土漂白過,根根肋骨也涂了白顏料。她著一襲輕紗,頭發(fā)烏黑,以象牙梳和貝殼梳挽起。淺笑、低盼的眼波。早上,又下雪了;疑男”轫樦^頂?shù)碾娋滑落。
這一切他全不相信。他說,危難之中該有的夢便是夢見危難,而其他所有影像均是虛弱和死亡召喚來的。男人睡眠很短且質量不高。他夢見二人行走于繁花間,身前有小鳥飛過,他和孩子還有天空都是刺目的藍。但他正學著從這般魅惑的夢境中清醒。黑夜里,躺著,某個幽詭的果園中結出的桃子在嘴里散出怪異的味道。他想,要是自己命長,終會看到這世界的潰亡。就像新的盲人棲息的瀕死的世界,它所有的一切都從記憶中慢慢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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