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很顯然，時裝周期間的巴黎是不可能打到車的。我走了一個半小時才走回我朋友的公寓。雖說薇薇安·威斯特伍德的鞋子設計的主要亮點并不在于實用性，但結果我的這雙卻出乎意料的舒適耐穿。不過說的只是男鞋。

倒計時5個小時。我睡了一會兒，而薇薇安團隊的大部分人并沒有。早上8點，他們從陳列室所在的馬邑路搬到了時裝秀表演的地方，搭建工人和裝修人員連夜在這里完成了T臺和后臺。平日里，靠近交易所的9月4日大街18號是一所銀行。它擁有宏偉的中庭，部分是維多利亞式的歌劇院，部分是未來派的飛機庫風格，給人的整體感覺就像蒂姆·伯頓（美國著名導演）翻拍《銀翼殺手》中的電影場景�？臻g廣闊得讓人感覺在中央走廊都可以飛一架小型飛機。進門首先必須登上高大的樓梯，聲音洪亮的安保人員如慣常一樣戴著墨鏡，身著雨果·波士（Hugo Boss）西裝，架勢十足。你需要通過安全圍欄，整個過程給人一種即將面見女王的感覺。周圍音樂聲很大，是在為多米尼克的音樂試音，作曲家本人則在電腦操縱臺邊咬著圍巾忙個不停，努力整理T臺秀結束時薇薇安和安德里亞斯謝幕用的配樂。在中庭另一邊，透過一片交叉在一起的玻璃橋梁和透明的地板，可以看見這座銀行還有地下三層。電動扶梯從地下的拱頂升起，模特也從這里出場，然后再退場下去，繞行六邊形的T臺走秀，邊上預計會有80名攝影師。在這條長廊空間之上懸掛有巨大的鏡子，這樣模特上升下沉的樣子就會被映照出來，看上去就像雅各布梯子上的天使一樣。鏡子也同時被用來照出觀眾，還有新聞攝影師。

在地下室區(qū)域，燈光如晝，那里已經搭起四十個更衣室，燈火通明，大家都在瘋狂忙碌著。瓦爾和山姆正在忙著打造泥漿四濺的造型，用刷子將棕色的身體涂料在模特身上快速彈開，模特們不停地眨著眼睛。

還有兩個小時開場，磯村召集大家開了一次動員大會。薇薇安·威斯特伍德集團大約二十四名國際員工，說著總計超過十二種不同的語言，都已到達現(xiàn)場，迎接和安排來自自己家鄉(xiāng)的媒體、客戶、買手及贊助商就座。發(fā)布會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位置留給了東亞地區(qū)的客戶，主要是來自中國（包括臺灣、香港）和日本的媒體和買家。“這是一場非同尋常的聚會�！贝壌鍎訂T著說，“我們要辦一次偉大的秀!”臺階上異常擁擠，穿著薇薇安·威斯特伍德高跟鞋的勞拉突然往后摔倒了，幸好一位穿著薇薇安·威斯特伍德的粗格子呢西裝的男士扶住了她，才避免引發(fā)多米諾骨牌效應。

座位分三個等級，對于什么人應該坐在什么座位有著嚴格的規(guī)則。我的法國朋友嘲弄著說：“這簡直就像是凡爾賽宮的規(guī)矩�！眮碜杂�國、美國和東亞地區(qū)的媒體全部坐在第一排，在那里他們可以最先看到模特們。視角最佳的另一個角落里，坐著定制買家，他們會在T臺秀結束后購買威斯特伍德金標系列的服裝，有些是買來穿著，有些是買來收藏。有一位忠誠的客戶因購買過整個系列的全部服裝而為人所共知，其總值約上萬英鎊�！稌r代》《哈珀斯芭莎》《星期日泰晤士報》《電訊報美麗佳人》《紐約時報》《國際前鋒論壇報》，這些媒體坐在最佳位置�！稌r尚》雜志有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代表，擁有很多位置。坐在頭排國際名人中的還有來自《時尚》日本版的吉恩·克萊爾（Gene Krell），他是“祖母旅行”品牌的前業(yè)主，因為將華麗搖滾的風格引入倫敦而很快成為時尚界的傳奇人物。據他自稱，他也曾經是薇薇安的房客，是薇薇安將他從吸毒成癮和早逝的命運中解救出來。

在樓下，模特們穿著印著“薇薇安·威斯特伍德金標春夏2014”字樣的T恤，精致的高卷發(fā)籠在發(fā)網里，看上去很像鄉(xiāng)村搖滾的諾拉·巴蒂斯（Nora Battys），大部分的模特都只穿著丁字褲。

倒計時九十分鐘。鞋子彩排開始。這是高定秀的慣例，但是對于薇薇安·威斯特伍德來說至關重要，因為她的鞋子是出了名的高。自從娜奧米·坎貝爾1993年在T臺上那著名的一摔之后，鞋子彩排很有必要。六英尺高的模特，六英寸高的鞋子防水臺，再加上正式走秀時模特還需要乘扶手梯到達T臺，提前彩排顯得十分重要�，F(xiàn)在最后一名模特也到達現(xiàn)場了。

理論上，我們現(xiàn)在距離T臺秀開始只有半小時時間了�，F(xiàn)在是下午4點，但是剛收到巴黎聯(lián)合會的通知，之前的秀超時了，所以我們的開場時間可能要延遲到4點45分。四周明顯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薇薇安把長裙扯到肩膀以下，重新擺弄起弗里達·卡羅風格的精致的花環(huán)和桂冠。攝影師把所有細節(jié)都記錄下來。模特們都習以為常，在純白或純黑的背景前擺好姿勢：或完美或嚴肅，一會兒性感，一會兒青春，有的三兩成群，為數(shù)不清的智能手機以及也擁有“全區(qū)域通行”手環(huán)的無名攝影師們擺拍。她們在換裝而且發(fā)型還在發(fā)網中的時候要被拍，連穿著短褲或半裸的時候也要被拍。她們無時無刻是不被記錄的，而且所有的照片都會傳到網絡上。

頭上扎著頭巾，戴著眼鏡的薇薇安說：“其實我已相當疲倦了，”她說，“但是這一切都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很美，不是嗎？”

倒計時五分鐘。顯然發(fā)生了突發(fā)情況，如同海嘯降臨般，人群和弧光燈組成的浪潮涌進門來，被擁在中心的是帕米拉·安德森(Pamela Anderson)。雖然她身形嬌小，但一下子就被認出來了。即使穿著薇薇安·威斯特伍德高跟鞋，帕米拉還是比一般人要矮一些，但一頭長發(fā)和明星風采還是讓她十分引人注目。她是薇薇安的忠實客戶，也是薇薇安世界的靈感繆斯，這次是專程從洛杉磯飛到巴黎參加這場發(fā)布會，已在阿特尼廣場酒店定下數(shù)套套房。在活動結束后，薇薇安將和帕米拉，以及品牌前模特卡拉·布呂尼（Carla Bruni）共進晚餐，布呂尼在巴黎似乎相當知名�？死锼苟喾蚪忉尩溃骸熬秃蜕贁�(shù)幾位朋友一起聚一下，我們都非常疲憊�！迸撩桌�、卡拉和薇薇安在生態(tài)政治和動物權益保護方面有很多需要分享的事情，誰知道呢？

就這樣，蘇熙·曼奇斯（Suzy Menkes）和帕米拉·安德森終于都入座了，時裝秀拉開帷幕，比預計時間晚了半個小時，卡在要被巴黎聯(lián)合會罰款的三分鐘之前。燈光逐漸變暗，弧光燈從我們頭頂之上一百英尺的地方射下，勾勒出第一位出場模特的身影，她正步上扶梯，向中庭走來。巨型鏡面照出在座的攝影師，還有開場模特，以及噴灑著昂貴香水正翹首以待的四百五十位在場嘉賓。中庭突然被閃光燈泡點亮，就像兩百朵番紅花一下子綻放開來。觀眾們紛紛拿出智能手機拍照，當然前排嘉賓除外，因為坐在前排的人，從來不需要自己拍照。

之前爭論很久的出場順序似乎被定位成了蒙太奇風格，以弗里達·卡羅風格的服裝作為開始，過渡到朝圣和民間服裝般的色彩和質地，最后以向真正意義上的高定和伊夫·圣·洛郎致敬的服裝以及層次感強烈的巴洛克式風格收尾，后者是薇薇安在朋克風潮之后引以聞名的原因所在。所有的模特都表情嚴肅，極為性感冷峻，好似穿著一副職業(yè)鎧甲。十二分鐘感覺很長，尤其是在這種真正的描述和語言媒介都缺失的環(huán)境下，再加上女孩們以三十秒為間隔一個接著一個地連續(xù)出場，確實讓人難以消化。此外，純粹的視覺信息已經過載。那些色彩和形狀，服裝和女孩們的非凡之美，有時候感覺就像是讓全世界都進入了慢動作模式。隨著她們漸行漸遠走出我的視線，服飾如同不受重力作用一般翻卷搖曳，它們看起來輕若無物，實際卻承載了一個時尚帝國的期許，而且同時也對通過布料和人體所加工出的美感略帶嘲諷。就這樣，我被美觸動了。最后起立的一瞬間，我看到馬克·絲柏（Mark Spye）流下喜悅的淚水。他并不是你所以為的身穿伐木工襯衫的壯碩的五十歲男人的樣子�！斑@是薇薇安最棒的系列之一�！彼�評價道，“她太棒了�！�

發(fā)布會結束了，但這時圍繞著安德里亞斯和薇薇安誰會先上場產生了輕微的騷動，混亂間，薇薇安本應該拿著上場的手捧花不見了。所以他們就手牽手繞場致意，后來安德里亞斯也停下來和大家一起為薇薇安鼓掌。薇薇安則害羞地笑著，似乎羞于接受獻給她的喝彩。

你一定會很好奇，二十五萬英鎊，十二分鐘，六十套服裝，一萬八千個工時的努力，這一切付出的真正意義在哪里？正如切斯特菲爾德勛爵所言（原文是關于性愛，但同樣適用于服裝），“場景荒謬，價格高昂，快感也是稍縱即逝的”。世界上到處都居住著人類，但是是否處處都有時尚，所有人都能夠欣賞完美人體穿著美麗服飾所帶來的純粹享受？尤其在巴黎，任何一種人類藝術形式完善成為一門學科、一項技藝和一種宗教的歷史都值得大書特書。但對時尚的狂熱，卻與藝術，甚至與食物相反，其中帶有一種對“當下”的熱愛，這種特點作用起來，有時候會對這種藝術形式本身產生損害。時尚會受到經濟因素的影響，實在愚蠢。這些設計中哪一件能夠經受時間考驗？為什么要不停地設計更多作品？那么多工作人員乘飛機出差，幾百個極具天賦卻酬勞過少的人的全情投入，薇薇安何以確保這些努力能夠得到應有的回報？薇薇安將這些批評和疑惑都作為自己名聲的組成部分，對有些會正面回應。和薇薇安相處的日子讓我比大多數(shù)人都更幸運，也學會了更多，我明白了時尚為什么具有重要意義，是什么讓信徒重回薇薇安藝術的神壇，以及是什么在驅使著薇薇安持續(xù)創(chuàng)作。當然經濟是一大推動因素，現(xiàn)在許多人都靠著薇薇安和安德里亞斯的持續(xù)創(chuàng)作而生活。同時也還有其他因素，那就是認同時尚作為文化生活中心的重要地位，以及和薇薇安一樣，懷揣著透過服裝來與世界對話的熱情。

服裝秀結束之后，薇薇安被眾多時尚記者圍在中央，照相機拍個不停，電視直播也正在進行，雖然時間很短，但她還是成為時裝周媒體旋風的中心。她一邊接受采訪一邊大步向前，在這間屋子里，她可能是唯一一位不用刻意依靠服裝和外表，也依然能風格閃耀的女性。她避開法語、意大利語和德語的簡短采訪，不過采訪的主要語言還是時尚界的國際用語——美式英語，甚至中國臺灣人都有凱莉·布雷蕭（Carrie Bradshaw，美國著名電視連續(xù)劇《欲望都市》女主角）的口音。即便如此，打破這一切的還是薇薇安自己的德比郡口音：

“我的心里一直都裝著一個在朝圣之路上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