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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有個大爺是開藥店的,我常去玩他家玩,那也有個音樂鐘,不過他們把它當成寶貝似的,鎖在櫥窗里面。”
  “原來你經(jīng)常去那家藥店里玩啊。”
  “嗯,經(jīng)常去。我們兩家是親戚呢。叔叔你也認識那家人嗎?”
  “嗯……叔叔也和他們沾親呢。”
  “藥店的大爺特別愛惜那只音樂鐘,說什么也不讓我們這些小孩子碰它……啊,音樂又停了。能再讓我聽一遍嗎?”
  “你還有完沒完了!”
  “就再讓我聽一遍吧,最后一遍。啊,叔叔,好不好?啊,啊,又響了。”
  “你這小子,自己把它弄響了,還在裝蒜,真滑頭!”
  “不是我弄的。我的手剛稍微碰它一下,它就自己響了。”
  “少裝蒜了。然后呢,你經(jīng)常去那家藥店玩嗎?”
  “嗯,我家離那很近,所以經(jīng)常去。我和大爺可好了。那個大爺是參加過日俄戰(zhàn)爭的勇士,他左胳膊上還有子彈的傷痕呢!”
  “這樣嗎?”
  “但是他怎么也不肯把日俄戰(zhàn)爭的事講給我們聽。”
  “是嗎?”
  “大爺說俄國人用了機關槍。”
  “是嗎?”
  “他還說,他當時都昏過去了,后來又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周圍都是俄國兵,就拼命地逃跑了。”
  “是嗎?”
  “不過,他說什么也不想提那些事。他說,那個音樂鐘是凱旋時在大阪買的。”
  “哦。”
  “但是呢,他總是不肯讓我聽音樂鐘。音樂聲一響,大爺?shù)哪樉统料氯チ恕?rdquo;
  “為什么呢?”
  “大爺說,他一聽那音樂聲,不知怎么就會想到周作。”
  “哎?……是么。”
  “周作是大爺?shù)膬鹤。聽說是不良少年,剛從學校畢業(yè)就不知去了哪里。那已經(jīng)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那藥店的大爺是怎么形容他那個叫周作的……兒子的?”
  “大爺說那是個混賬東西。”
  “是嗎?哦,原來是個混賬東西。哎呀,音樂停了。小伙子,這可是最后一次了啊。”
  “是嗎?……啊,這音樂多好聽呀!我妹妹彩子可喜歡音樂鐘了,曾經(jīng)哭鬧著要在臨死前再聽一遍那種音樂聲,我就去藥店大爺那兒借回來放給她聽。”
  “……她已經(jīng)死了?”
  “嗯,就在前年過節(jié)之前。她的墳還在林子里呢,就在我爺爺?shù)膲炦吷稀2首拥膲炇前职謮镜,用的全是從河灘上撿來的大圓石頭。彩子還是個小孩子呢!后來,每到她的忌日那天,我就從藥店把音樂鐘借出來,拿到在林子里給彩子聽。那音樂在林子里響時,聲音特別清脆呢。”
  “嗯……”
  兩個人來到一個大池塘的邊上,只見池塘里有兩三只黑黑的水鳥在水面上游著。見到它們,少年把手從男人的兜里抽出來,拍手唱道:
  “䴙䴘①”
  䴙䴘,
  有糯米團吃,
  快快游到面前來!”
  聽到少年唱的歌,男人問:
  “如今還在唱這支歌嗎?”
  “是啊,叔叔你也會唱?”
  “叔叔小時候,也是這么叫䴙䴘玩。”
  “叔叔你小的時候也經(jīng)常走這條路嗎?”
  “嗯,直到進城去讀高中的時候。”
  “叔叔,你以后還回來嗎?”
  “嗯……以后的事誰知道呢。”
  他們走到一個岔路口,男人問:
  “小伙子,你走哪邊?”
  ①䴙䴘:piti。外形像鴨字,嘴直而尖,也叫“水葫蘆”。
  “我走那邊。”
  “是嗎?那說再見吧。”
  “再見。”
  少年就一個人上路,他又把手插進兜里,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小家伙,等一等。”
  男人從遠處喊他。少年連忙站住,向男人那里望去,只見男人不停地沖他揮手,于是他又走了過去。
  “喂,小家伙。”
  待少年走到跟前,男人顯得很是難為情地說:
  “說實話,小伙子,叔叔昨晚是住在那家藥店里的。但是今天早上告辭時,不知怎么的錯把藥店里的鐘給帶出來了。”
  “小伙子,實在不好意思,我糊里糊涂地把這只鐘,還有這個帶出來了。”男人從大衣里面的兜里又掏出一塊小懷表,說“麻煩你替我還給藥店的大爺吧。好不好?”
  “好。”
  少年雙手接過了音樂鐘和懷表。
  “還請你幫忙跟藥店的大爺說一聲。再見!”
  “再見!”
  “小伙子,你的名字叫什么來著?”
  “是清廉潔白的廉。”
  “嗯,對,是清廉……”
  “潔白!”
  “對,潔白。記住,你一定要做一個誠實的人。這回真的要再見了。”
  “再見。”
  少年手里拿著鐘和懷表,目送著男人遠去。男人的身影逐漸變小,很快就消失在稻草垛的那一頭了。少年才又開始快步趕路。走了幾步,似乎覺著有點不對頭,歪了歪腦袋。
  沒過一會兒,有人騎著自行車從少年身后追了上來。
  “喲,藥店大爺!”
  “哦,是阿廉呀。”
  只見一位上了年紀的大爺,圍巾在脖子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跳下了自行車。話還沒來得及說,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的猛烈咳嗽。那咳嗽聲就像冬夜里風吹打著枯木樹梢發(fā)出的呼呼聲。
  “阿廉,你是從村子里一路走過來的吧?”
  “是的。”
  “那你有沒有碰見一個從村里出來的男人?”
  “我們一起走來著。”
  “哎呀,這鐘怎么在你這……”
  老人的目光落在了少年手里的音樂鐘和懷表上面。
  “他說在您家里拿錯了,托我?guī)兔給您呢。”
  “托你幫忙還給我?”
  “是。”
  “這樣嗎?真是個混賬東西!”
  “哎呀,那個人是誰呀?大爺。”
  “他啊,”
  說著,老人又咳嗽了好一陣子。
  “他就是我家那個周作。”
  “哎?真的?”
  “昨天他回家來了。都已經(jīng)10年沒回來過了。他信誓旦旦地對我說,這么多年做了不少壞事,這次一定改邪歸正,去城里的工廠認真干活兒,我就留他在家呆了一夜。沒想到今天一早趁我沒注意,又犯了老毛病,把這兩件東西給偷走了。那個混蛋!”
  “不過,叔叔說他拿錯了,原本沒有想拿走的。他還和我說,做人一定要清廉潔白。”
  “是嗎?……他真的那么說?”
  少年把兩只表交還給大爺。老人手顫抖著接過鐘表,一不注意碰到了音樂鐘的發(fā)條,那優(yōu)美的音樂聲又流瀉出來。
  老人、少年和支在路邊的自行車,在遼闊的荒野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他們靜靜地、著迷地聽著。老人的眼底閃爍著淚花。
  少年的視線從老人身上移開,望向方才那個男人消失的稻草垛那頭。
  田野盡頭的天空中飄過一朵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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