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另一個叉

  張古的情緒極其低落。 
  他上班時沉默寡言,下了班就蒙頭大睡。他開始懷疑,自己經(jīng)歷的是不是幻覺?自己的多疑是不是病癥? 
  這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在路上,他看見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推著垃圾車走過來。路燈昏黃,她的臉色昏黃。 
  張古害怕極了。 
  他清楚,自己斗敗了,F(xiàn)在,他像泄氣的皮球。他怕那個男嬰,怕這個古怪的老太太,他覺得他永遠(yuǎn)都不可能弄清他和她之間那深邃的關(guān)系了。他已經(jīng)自暴自棄,只想像烏龜那樣,圓團(tuán)團(tuán)地活著,一點不鋒利,好歹落個長壽。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永遠(yuǎn)不和這兩個不吉祥的人相遇。 
  無數(shù)經(jīng)驗告訴我們,你越不想遇到誰,保準(zhǔn)就會遇到誰。這不,老太太在黑暗中走過來了。 
  張古想掉頭就跑。又一想,跑出一段路,一抬頭準(zhǔn)會看見她迎面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那會嚇?biāo)浪?nbsp;
  他就沒有跑,他不情愿地迎著老太太走過去。 
  老太太一如既往地走過來,她的步履很慢,關(guān)節(jié)像生銹了一樣。 
  終于,她和張古走到一起了。張古膽怯地低下頭去。 
  她并沒有停下來,她推著垃圾車一直朝前走,看都不看張古,眼睛直直地瞅著前方。 


  兩個人擦肩而過之后,張古感覺她慢慢停了下來。他不敢回頭,只聽見她在他背后硬邦邦地說:“你站住”張古哆嗦了一下。 
  他回過頭,看見那老太太果然停下了,她背對著自己,并沒有轉(zhuǎn)過身來。 
  “你想不想知道那個奇怪的嬰兒是怎么回事?”她說。她的聲音很像機(jī)器發(fā)出來的,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張古小聲說:“我想……不想……知道。” 
  她冷冷地說:“你去太平鎮(zhèn)看看吧。” 
  張古怎么能相信這個老太太呢?他甚至懷疑她是調(diào)虎離山,把自己騙出去,他們好實施更大的陰謀。 
  他壯著膽子問:“你怎么讓我相信你?” 
  老太太嘆口氣:“你不信就算了。” 
  然后,她推著垃圾車就走了。張古一直看著她,直到那蒼老的背影消失在路燈照不到的更黑的地方。 
  張古快步朝家走去。一路上,他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生怕那個老太太跟上來。 
  躺在床上,張古反復(fù)回味她的話,他又一次肯定了自己以前的猜測,他又開始信任自己的耳朵、眼睛和神經(jīng)了。 


  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走一趟。 
  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反腐敗一樣充滿莊嚴(yán)性。
  從絕倫帝到太平鎮(zhèn)雖然只有一百公里,但是路不順,要轉(zhuǎn)兩次車。 
  張古當(dāng)天晚上就到了太平鎮(zhèn)。太平鎮(zhèn)有三個絕倫帝那么大。 
  他在旅店住下之后,就跟開店的老板套近乎,打聽相關(guān)的消息。那個老板是個極其熱心的人。很快,張古就得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張古:“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奇怪的嬰兒?” 
  老板:“你說的是不是那個賣藝的嬰兒?” 
  張古:“賣藝的?” 
  老板:“最近鎮(zhèn)里來了一個賣藝的,他領(lǐng)著一個孩子,才1歲左右,會唱戲,特別神。” 
  張古:“那不是神童嗎?應(yīng)該好好培養(yǎng)。” 
  老板:“走江湖賣藝的,饑一蹲飽一頓,哪有那份閑錢呀。” 
  難道是另一個叉? 
  第二天,張古早早就來到街上尋找那個賣藝的人。 
  終于,他在馬市看見了他們。圍觀者里三層外三層。 
  張古擠進(jìn)去,見那個嬰兒正在表演。 
  他小小的,卻穿著特制的花花綠綠的古代戲裝,臉上化著濃濃的戲妝——有一種說不清的怪異。張古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但是張古感覺他就是叉。他的臉盤、五官、眼神,張古無比熟悉! 
  張古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又一想,他怎么可能是叉呢?于是,又不自覺地朝前擠了擠。 
  男嬰的聲音尖尖的細(xì)細(xì)的,他在唱:“日落西山黑了天,我打馬過了陰陽關(guān)……”是巫婆跳大神時的唱詞。 
  一個大人在后面拉胡琴,胡琴的聲音也尖尖的細(xì)細(xì)的。 
  張古第一眼看見那個大人,心中就抖了一下。他的臉上有刀疤。張古覺得他正是算卦里說的惡人。 
  旅店老板曾對他說,賣藝人自稱那個男嬰是他的孩子。可是張古卻覺得,那個男嬰更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而那個惡人在幕后在暗處操縱著他。 
  大家往場子里扔錢。張古也學(xué)著樣子往場子里扔錢。 
  他耐心地等著散常他想靠近這個男嬰,弄清他到底是木偶,還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有很多的問題要問他——你到底多大年齡?你從哪里來?你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還有一個跟你一樣的男嬰?你到底是什么東西?你們一共有多少?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天快黑了,人漸漸少了,那個惡人開始收場了。 
  張古裝成沒事人,晃晃悠悠走近他們:“老板,今天收入不錯吧?” 
  那個惡人看了張古一眼,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充滿敵意,他加快了收拾東西的速度。 


  張古有點不自在。 
  他看了看那個男嬰。他的身上還穿著花花綠綠的戲裝,臉上還化著濃濃的戲妝,等于戴了一個面具。張古根本看不清他的本來面目。他像木偶一樣坐在一塊石頭上,一言不發(fā),紋絲不動。 
  張古蹲下身,試探地問:“你多大了?” 
  男嬰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個惡人突然在旁邊吹了一聲奇怪的口哨,像一種什么暗號,這個男嬰像一只被馴化的猴子,聽了那口哨聲,立即靈敏地竄過去。 
  那個惡人扯著他的手,急匆匆地走開了。 
  他根本不讓張古靠近這個男嬰。 
  張古甚至不敢斷定這個男嬰是不是一種像人的動物。……那天晚上,張古又聽見了那條狗的叫聲。張古在心里說:相隔一百公里,決不可能。但是那叫聲確實一模一樣。第二天,張古又去了。 
  他還想接近那個男嬰。 
  那個惡人對張古更加防范,雖然圍觀的人很多,現(xiàn)場很嘈雜,但是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張古?匆娏藦埞牛拖窨匆娏丝诵且粯,立即對那個男嬰吹了一聲奇怪的口哨,那男嬰就不唱了,竄到他身邊。他迅速收了場,扯著那個男嬰離開了。 
  離開時,他惡狠狠地瞪了張古一眼,雖然離得挺遠(yuǎn),但是張古感覺到那眼神里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兇惡。 
  張古覺得,對于男嬰,這個惡人似乎具有一種不可抗拒力。他還感到,男嬰好像是這個惡人的一部分。 
  晚上,張古睡不著,回想那惡人的眼神。他在分析,判斷…… 
  那個男嬰出現(xiàn)在絕倫帝是用一種被遺棄的方式。 
  這個男嬰出現(xiàn)在太平鎮(zhèn)是采用賣藝的方式。 
  絕倫帝的那個男嬰決不是真正被遺棄。 
  太平鎮(zhèn)的這個男嬰也決不是真正賣藝。 
  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張古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那個男嬰給絕倫帝制造了悲劇,這個男嬰也一定要給太平鎮(zhèn)帶來災(zāi)禍。 
  第三天,張古又找那兩個神秘的賣藝人去了。 
  不過,這一次他不想打草驚蛇。 
  他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化了一下裝:換了一身新新人類的衣服,把頭發(fā)染成了棕色,又換了一副新款墨鏡。 
  他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圍觀的人群之外,等候散常 
  他的化妝是成功的,那個惡人好像沒有發(fā)現(xiàn)他。演出一直在繼續(xù),直到天一點點黑下來才散場。
  張古看著那個惡人扯著那個男嬰離開了。他遠(yuǎn)遠(yuǎn)地尾隨在后面,看他們到 底干什么去。 

  月光不明不白。張古的眼睛有工作,顧不上看路,走得磕磕絆絆。他跟蹤那一大一小兩個人,穿過一條又一條胡同,他們一直沒有停下來。最后,張古跟著他們竟然來到了野外。 
  兩個賣藝人還是沒有停,仍然急急地朝前走。 
  出了鎮(zhèn)子之后,張古感到好像不是那個大人扯著那個男嬰走了,而是那個男嬰扯著大人走了。 
  他們越走越快。 
  張古和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 
  張古就跑起來,緊緊跟在他們身后。風(fēng)刮起來,公路兩邊的樹葉子竊竊私語。一只貓頭鷹突然飛出來,向遠(yuǎn)方飛去,它的翅膀“呼啦啦”響。 
  張古的心里有點發(fā)毛:他們不會像鬼故事里講的那樣,把我領(lǐng)到一個墳地去吧? 
  正想到這里,那個男嬰突然轉(zhuǎn)過身來! 
  他身上的戲裝還沒有脫去,臉上的戲妝也沒有洗掉,他那樣子在不明不白的月光下極其恐怖。 
  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也隨著他轉(zhuǎn)過身來。 
  男嬰說話了,他的嗓音竟然很粗:“哎,咱們一起走好嗎?” 
  張古嚇得掉了魂,轉(zhuǎn)身撒腿就跑。他當(dāng)然是朝著有燈火的地方跑。 
  ……第二天,男嬰和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沒有出現(xiàn)。 


  接連三天,他們都沒有出現(xiàn)。 
  張古站在太平鎮(zhèn)的十字街頭,東西南北茫然張望,不見他們的蛛絲馬跡。他知道,他們在暗處,時時刻刻在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如果他不離開太平鎮(zhèn),他們決不會露頭。他們就像夏日的蟈蟈,草深不知處。 
  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操縱男嬰只是表象? 
  實際上,是那個男嬰操縱著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 
  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背后有更可怕的秘密? 
  張古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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