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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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第二日,一個宮女匆匆地走到陸貞身旁,面帶憂色,低低說了幾句。陸貞大感意外,一下站了起來,“不可能啊,我明明數過的,怎么會只有九十九個?”
阿碧握緊了袖里那張自己偷來的壽字,看著陸貞和來人慌張地走遠,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沒有一百個字,看你們能做出什么出來。
房間里此時早就亂成了一團,眾人都翻箱倒柜地焦急找著。阿寧喃喃地說:“不可能啊,這壽字又沒長腳,怎么會突然就不見了呢?”
陸貞找了一會兒,也回過神了,冷靜地說:“別找了,我們的壽字,肯定是被別人拿走了。”
眾人都停了手里的動作,阿寧最先反應過來,“你是說……天哪,不會吧?到底是誰這么心黑?肯定是阿碧那幫人,這兩天我一直見她們探頭探腦的……”
陸貞打斷了她,“現在不是抓賊的時候,就算真的知道是誰干的,沒憑沒據的,楊姑姑也只會說我們保管不周!”她心里有了主意,還正在思量,阿寧慌張地說:“那怎么辦?可還有三天,就是上交壽禮的時候!”
陸貞再回想了一遍,出言道:“大家把自己平常攢的私房都拿出來!”她率先脫下了自己手上的鐲子放到了桌上,又對阿寧說:“你待會兒跟楊姑姑打聲招呼,就說有個壽字不小心給撕壞了,然后你悄悄地去校書殿找文章博士,說說好話,請他們趕快補寫一個新的壽字來!”
眼下正是生死關頭,交不出賀禮,大家都會被趕出宮去,人人齊心,陸貞又做了表率,其他宮女也紛紛拿出自己的私房,“我這里有。”阿寧收拾了大家的東西,匆匆地先走了一步。陸貞竭力安撫著自己的情緒,又安慰著大家,“別著急,寫個字又不是什么難事。來,我們先把流蘇做好……”
話雖如此,但大家都心神不寧地往屋外看去,只等著阿寧帶消息回來。
阿寧沒多久就回來了,眾人圍上前,她卻沒帶任何東西回來,只哭著說:“不成,這幾天科舉考試,校書殿的博士們都出宮去閱卷啦。”
阿寧越想越怕,“這可怎么辦呀?到時候如果交不出百壽錦帳,趕出宮去還是小事,萬一惹得太后不高興了,那可是砍頭的罪過!”
陸貞怕她這么一開頭,其他人都要陷入慌亂,冷靜地提醒著,“你別哭了,讓我想想……大家還有誰,看過其他字體的壽字?”
眾人互相看了看,都絕望地搖了搖頭。阿寧猛然想起,“哎,你們知道誰不是漢人嗎?找她寫個壽字不就完了?”
她這句話提醒了陸貞,陸貞說道:“對啊,我怎么忘了?上回楊姑姑講課的時候,不就曾經告訴過咱們,說太后娘娘就是鮮卑人嗎?”
一旁的宮女連連點頭,“沒錯沒錯,上次我陪宋姑姑去仁壽殿送果子,大殿上的匾額,左邊是漢字,右邊就是鮮卑字!”
陸貞想了想,說:“有辦法了。你們盡量瞞住這事,千萬別叫其他房間的人知道。等天黑了,我悄悄去趟仁壽殿,盡快把那個鮮卑壽字抄回來!”
那宮女遲疑著說:“可是宮規(guī)不是說……”
陸貞直視著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萬一有事,你們都推到我身上好了!”眾人再無異議,都幫著陸貞偷偷溜出用勤院。所幸一路無人,她順利地爬到了仁壽殿旁的墻上。
放眼望去,仁壽殿上方的牌匾清楚無疑,陸貞心里一陣竊喜,趕緊拿出準備好的紙筆細細地描畫起來。快要完成之時,她舒了一口氣,抬起頭,卻看到一隊明黃色的車駕從仁壽殿附近駛出——這是皇上的車駕!心跳迅速加快,她往墻角里縮了縮,想著侍衛(wèi)們也許就看不見自己了,但待在墻上時間太久,手腳都不是很利索了,才挪了挪,手指一僵硬,筆直接從指尖掉落下去,陸貞一驚,趕緊去抓那支筆,忙中出錯,動作一大,一塊琉璃瓦直接從墻上掉到了地面。
在幽暗的夜晚里,哐當一聲,格外響亮,陸貞閉上了眼睛——這次自己可是非死不可了。
耳邊果然響起了侍衛(wèi)們的聲音,“什么人?!有刺客!”緊跟著,自己就被惡狠狠地提起,扔到了地上,陸貞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年輕的頭領模樣的人正在說話:“啟稟皇上,奴才們抓到女刺客一名。”
她小聲地辯解著,“我不是刺客,我只是用勤院的見習宮女。”才說完這一句,就看到仁壽殿里有人匆匆往車駕邊趕來,陸貞一陣寒,這人正是自己的活冤家王尚儀,自己這次不知要死上幾次,只怕連累了殿里一干人等。
王尚儀先時并未在意地上的尋常女子,她焦急地問著侍衛(wèi)頭領:“聽說有刺客?皇上怎么樣了?”
這頭領回答道:“皇上平安無事,只是這刺客聲稱自己是用勤院的宮女,還請大人處置。”他想著王尚儀是幫著蕭貴妃處理后宮一干大小事務的人,眼下里出了這等亂子,如果真的是刺客,自己也難逃干系,現在這女子說自己是宮女,那就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皇上就算發(fā)怒,也不會生蕭貴妃的氣。
王尚儀好奇地看向了那人,卻沒料到此人正是陸貞,不禁大怒,“又是你!竟然敢驚擾圣駕,我看你真是活夠了!”這次雖然自己要擔些干系,但她也毫不猶豫對侍衛(wèi)頭領說:“這宮女素來行為不端,你把她拉下去,亂棍打死算了!”
侍衛(wèi)頭領本以為王尚儀會抵賴一番,兩人好歹要爭論一會兒,沒料到王尚儀干脆承認,卻又下手這么狠毒,不禁一愣,這才上前去拉陸貞。陸貞絕望得沒有反抗,耳邊突然聽到轎子里傳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且慢!”
一行人等都跪到了地上,“陛下!”孝昭帝輕掀轎門,已從轎子里走了出來,他剛才聽到王尚儀所說的話,心有不忍,“王尚儀,母后壽辰在即,不可隨便傷了人命。”
王尚儀連連磕頭,“微臣遵旨,陛下,可是這女子屢教不改……”
陸貞聽到皇上已經開口免了自己的死罪,這才抬頭去打量孝昭帝。他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清秀,就是臉色蒼白,看起來像是生著大病一般。皇上這時也看向她來,眼睛里帶著憐意,就好像在看自己的一個熟人一般。陸貞打斷了王尚儀的話,向孝昭帝說:“皇上恕罪!奴婢并非有意驚駕,實在是因為急于為太后娘娘趕制壽禮,才出此下策。”她看出皇上對母親極為孝順,自己若是這般求情,應該能免除一死。
果然孝昭帝對她所說的十分有興趣,問她道:“哦?為母后趕制壽禮?”
陸貞看自己這番說法果然有效,大著膽子又說:“是,奴婢們想為太后繡一頂有鮮卑文‘壽’字的錦帳。”她回話的時候仰著頭,孝昭帝看清了她的長相,呆了一呆,脫口而出,“你是南梁人?”
陸貞不明白皇上怎么這么問自己,只能回答說:“奴婢是北齊漢女。”
孝昭帝有點失神,但還是說:“這可就巧了。你起來吧,跟朕回昭陽殿,把事情慢慢說清楚。”
眼見一場大禍就這么暫時消失了,陸貞站起身跟在了孝昭帝的車駕后,留下明白孝昭帝為何會失神的王尚儀,她在原地恨恨地看著陸貞的背影,卻沒有注意到這一幕發(fā)生后,有人也偷偷地溜進了仁壽殿的宮門。
久未傳出笑聲的昭陽殿里,離得遠遠的都能聽到皇上大笑的聲音,這讓站在一旁侍候的元福不免多看了陸貞幾眼。孝昭帝這時又說:“你這個小丫頭,不僅長得有幾分像貴妃,連說話做事也有股子她那樣的爽利勁兒。今晚能遇到朕,也算是運氣。既然你是為了置辦母后的壽禮才犯了宮規(guī),朕就赦你無罪。元福,拿紙筆來!”他一氣說了這么長一串,果然又咳嗽了起來。
元福明白皇上的心思,趕緊遞上紙筆,心想:這宮女也不知幾時修得的好福氣,讓皇上親自為她動筆,這許久不變的后宮,說不定哪天就變了天。只見孝昭帝寫了一個壽字,含笑遞給了陸貞,“起來吧。你看看,這個壽字寫得如何?”
陸貞難以置信地接到手里,又驚又喜,“奴婢謝謝皇上!”
孝昭帝笑著對她揮了揮手,“快回用勤院去吧,小心這次可別再弄丟了。元福,你幫她指指路!”
元福心領神會,一直把陸貞領到了殿外,又細細給她說了一番回用勤院的路,這才返回。陸貞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壽字,生怕一不注意,就把它摔碎了似的,身邊成群的侍衛(wèi)經過,她氣都不敢喘一下,一路奔到了遠處一堵宮墻外,繃了一天的弦這才為之一松。
腳邊突然有人丟了一塊小石子過來,那人叫了一聲,“喂。”
陸貞慌忙地抬頭,一動也不動。那人正是消失許久了的高展,他們,竟然在皇宮里又見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