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緣斷情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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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清明節(jié),古龍河。
暮春的古龍河是多么的沁人脾肺,淙淙流淌的河水,水色瀲滟,靜靜的河灣,碧波蕩漾,一泓清澈得近似透明的河水,泛起了盈盈的漣漪。
今天高翱非常高興,籠罩在他的心頭上的烏云全部被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他的心,潔凈得象萬里無云的碧空。
他感到十分幸運(yùn),他趁休假回老家掃老父的墓,終于有機(jī)會重又游覽絢麗迷人風(fēng)光,他要在這里尋找那夢里依稀的芳草地。
他掃完墓,在河邊踟躕著,一個瘦高的女人身影和他擦身而過,多么熟悉的身影,他的心怦然激動起來,是她,沒有認(rèn)錯,真是冤家路窄,這怎么可能呢?兩年前,她就下崗回老家去了,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依然是那個模樣;纖瘦的腰身,快疾的步子。
唉!生活有時給人安排了純屬多余的邂逅,有時又導(dǎo)演出讓人尷尬的重逢。
不錯!是她,他的前妻—方蕙。
他很自信,即使是在鬧市街頭,在萬頭攢動的人群里,相隔了一個世紀(jì),他也認(rèn)得她,燒成灰也認(rèn)得她,這個愛嘮叨的女人,他同她結(jié)婚五年,他欠了她多少情?欠她多少債?后來離婚了,在法庭上,她坦然地告訴他,沒有他,她會生活得更幸福,后來他含著眼淚同意她離婚了,但是她唯一的要求是求法庭將三歲的女兒茵茵判給她撫養(yǎng)。高翱考慮自己這種職業(yè),生活作息都沒個規(guī)律,很難管好孩子,就含著眼淚同意了。
離婚后,他就不知道她的消息了,聽說她已回老家去了,高翱將女兒的撫養(yǎng)費(fèi)寄去給她,全被她退回來了,怎么現(xiàn)在又在芳草地出現(xiàn)?他的心油然而生涌起一股憐憫和關(guān)切,他想去看看她,于是加快腳步,尾隨他快步追了上去……
她快步走著,喧鬧的蟲鳴和潺潺的流水響著,一條攔河大壩橫在河中間,夏雨初睛,河水漫過大壩,從壩頂奔騰直下,形成一條壯觀的小瀑布,跌落一泓深潭里。
方蕙已經(jīng)涉水走過大壩,高翱也快步跟上去,她提心吊膽走過大壩,腳下是滑溜溜的青苔。她心寒膽怯。一陣白浪涌來,波浪爭先恐后沖她而來,從壩頂砸下壩底,好似山崩地裂,她仿佛聽到大自然的怒吼,她驚愣住了,腳下一滑,身體一傾斜,一個趔趄,噗的一聲,滑倒在壩頂上,身體隨著水流滑向深淵。她拚命掙扎,口里喊著:“救命!”
突然有一雙有力的手拉住了她,并迅速把她抱上河岸,她睜眼一看,呆住了,高翱站在她的面前,目光關(guān)切地注視著她。
初夏的太陽,發(fā)出熱力,照著蒸發(fā)出白朦朦水氣的河面,河灘沿著河岸伸延,河岸上一片郁郁蒼蒼的的幼樹,遍野新綠。方蕙躺在林子里感到冷透骨髓,渾身瑟瑟發(fā)抖,方蕙一陣委屈,嚶嚶哭了起來……
高翱在林子里搜集一些枯柴干草,燒起一堆篝火,火焰噼啦直響,冒出一縷裊裊的青煙。
方蕙迎著他的目光呆呆地站著,高翱說:“喂!你冷得嘴唇發(fā)紫,快過來烘烘衣服吧!”說完他將自己的一件干的外衣丟給她,在和煦的陽光下,他剛毅倔強(qiáng)的臉龐,兩道濃眉下,一雙深沉而含蓄的大眼睛,顯示出一個盛年男子的魅力。
高翱:“下崗后,你不是已經(jīng)回老家去了嗎?”
方蕙:“嗯!爸爸過世了,我用不著回去了。”
高翱:“可是你還有媽媽!你是獨生女,你媽媽時刻盼望你回到她的身邊,機(jī)會難逢,……”
方蕙:“其實媽媽也不是一定要我回家,她老了,的確需要有個人在身邊照顧,但不一定要我回去,現(xiàn)在我重新?lián)駱I(yè),我將她接到我這里來。”
高翱:“聽說你另有高就,已經(jīng)回省城去了,怎么還打算在這窮鄉(xiāng)僻壤呆下去?”
方蕙:“嗨!省城雖好,但是我?guī)е鹨,回去也是很難找到工作,我在這里慣了,熟人也多,因此我還是留了下來!現(xiàn)在我擺個小攤,古龍河是出產(chǎn)奇石的地方,我現(xiàn)在出賣奇石 盆景和自己生產(chǎn)的奇石盆景工藝品,生活還能糊口。嗨!真想不到,搜集奇石,制作盤景,這原是我的業(yè)余愛好,現(xiàn)在卻成為我糊口的事業(yè)。”
高翱驚愣了。
這時對岸有一個天真活潑的四五歲的小姑娘,戴著一頂太陽帽,撿了一網(wǎng)兜各種各樣的石頭,她清脆的嗓子喊著:“媽媽!快過來,這里有很多很多好看的雨花石呢!”
高翱心頭一震:“。∫鹨!我的女兒!”
他想哭、想喊,但是茵茵不認(rèn)得爸爸了,她只是搖著小手,只顧喊她的母親。
高翱想,這些日子,他們母女倆是怎么渡過來的。∷麘賾俚赝麄兡概畟z,心里痛楚,他知道,這些年月,能夠照亮她那可憐而卑微命運(yùn)的,大概就是這顆無比燦爛、無比清越的晨星了。
天真幼稚的童音,掠過他心里荒涼的沙漠,他們母女倆走了,消失在那片濃蔭之中,消失在那像林蔭一般的朦朧淚水里。
陡然間,高翱張著嘴想喊,但是喊不出聲音,他無顏叫做父親,他只是感到口里一陣苦澀,頭發(fā)上的水順著臉頰流入嘴里,其中大概摻雜著他大顆大顆的眼淚。
二
方蕙與高翱青梅竹馬,耳鬢廝磨長大,共一個中學(xué),同一條街。七十年代末期時候,高翱高中畢業(yè),方蕙初中畢業(yè),兩人一起去廣西桂北山區(qū)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插隊。
所在的人民公社修水庫,作為民工,高翱和方蕙都被派到工地上,他們這組民工分到一段排水溝,這個工程工期短,任務(wù)急,若不能按時完成,就影響全局,所以全組民工吃住都在工地上,男女民工共住一間用油氈搭成的簡易工棚里,中間隔著一堵篾墊墻,男的住東頭,女的住西頭,當(dāng)時男民工都戲稱西頭女工宿舍叫做“西方極樂世界”,由于地處偏僻,前不靠村,后不挨店,工棚孤零零地在山坡上。
方蕙當(dāng)時還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年紀(jì)剛17歲,有一張迷人的臉蛋,閃爍著一對機(jī)靈而且調(diào)皮的眸子,見人都是甜甜地笑著。
有一天,方蕙到城里寄信,遇到高翱,因為同是一個工地的,方蕙就用自行車搭他回工地。
天色恍惚,云層沉郁,泥濘的道路上,方蕙騎著一輛殘破不堪的自行車,高翱縮著脖子,搭在車后架上,回到撒彎河岸邊,車子下坡時,方蕙調(diào)皮地說:“高翱!我的單車沒有閘哇,下坡時,你可要坐穩(wěn)些兒,不要讓我將你摔下河去喂王八去!”
高翱說:“沒事!蹬快些兒,天快黑了!”
呼嘯的山風(fēng)迎面吹來, 維苓縮著脖子躲在她身后, 她故意將車把一扭, 一個趔趄, 真的差點把高翱摔下車來,她得意地格格笑著,說:“嘻嘻!嚇破膽了吧?明天得殺個公雞來贖魂回去!”
高翱一惱,惡作劇地伸出雙手,從她的腋下探手到她的胸前,用力一摟,她胸脯上兩堆彈性十足的肉堆堆,被他滿滿抓在手里,方蕙被這突然襲擊,驚叫一聲,雙手放開車把,車子一歪,兩人從自行車上摔到地上,跌成一堆,成對泥猴……
當(dāng)時工棚宿舍里,高翱和方蕙的床鋪緊靠著篾墊墻,隔墻相靠,晚上,燈影搖曳,人影依稀可辨,睡在床上,只要翻個身,一聲咳嗽,打個噴嚏,放個響屁,都會震得對方的床板顫悠悠直晃動。
有一天晚上,高翱睡不著覺,窮極無聊,就無事生非,想逗方蕙解悶兒,他輕輕敲著篾墊墻,悄悄地說:“喂!同床的,你睡著了嗎?”
隔壁毫無聲息,靜夜里傳來佯裝出來熟睡的鼾聲。
高翱裝出可憐巴巴的聲音,說:“真該死,我的沙蟲腳癢癢的,你幫我搔一下癢好嗎?我在這該死的篾墊墻上開個洞,讓你將手伸過來。”
“好的!洞倒是不用開,你可將你的臭蹄子擱在篾墊子上,讓我設(shè)法幫你搔一下,優(yōu)質(zhì)服務(wù),包你滿意!”想不到方蕙停止裝鼾的聲音,回答是這樣干脆。
高翱得意忘形地將腳擱在篾墊子上,聲音裝出很溫和地說:“親愛的!搔呀!腳在這兒呀。”
“好哩!”
一聲清脆的回答,話音剛落,一根锃亮而銳利的打毛線的鋼針,戳過篾墊,不客氣地扎在他的腳板底下,一陣鉆心的疼痛從腳板底下迅速擴(kuò)散到全身,他“哎喲——” 一聲,趕忙將腳縮回來,逗得墻那邊傳來了銀鈴般格格的笑聲。
第二天,高翱柱著拐杖,看見周圍沒人,就對方蕙說:“你好狠心啊!我倆是室內(nèi)存知己,毗鄰若天涯,你居然狠心下這樣毒手?”
方蕙抿著嘴兒微笑著說:“還愛油嘴滑舌嗎?我看今夜還要給你狠狠搔兩下,你才知道馬王爺是三只眼的!”
不久,她就給高翱起了一個外號,叫“老震”。
起初,高翱還為自己獲得這樣的雅號而沾沾自喜呢,威震天下嘛!可是后來他知道它的出處之后,氣得吃不下飯,三天不想見方蕙那張瘦臉,老是想喝酒,酒后好仗著酒威去操她的娘!
原來高翱有個毛病,就是睡覺愛打呼嚕,一倒下床鋪,不出十分鐘,呼嚕聲就如雷貫耳。而且這種聲音特別難聽,就象蒸汽機(jī)的火車頭上坡,活塞不停地抽動,又象屠場殺牛不斷氣,聽了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這鼾聲一響,整個工棚里就象發(fā)生一場小小的地震,這時,還末入睡的人就別想睡覺了,所以處在重災(zāi)區(qū)的方蕙是最難熬的一個,因此她每天晚上都不允許高翱先她進(jìn)入夢鄉(xiāng),只要高翱鼾聲一響,她就千方百計將他弄醒,高翱一打鼾,她就在篾墊墻那邊唱歌,誰知,這樣更好,你圓潤悠婉的歌聲,正是最好的催眠曲,高翱仿佛置身在老外婆溫柔舒適的搖籃里,他睡得更香,鼾聲更響了,歌聲不頂事,不能阻止高翱的鼾聲,方蕙火了,她捶床板,踢篾墊篷蓬地響,嘩眾取寵戲謔地大聲喊道:“同志們,現(xiàn)接地震局通知,小浪河水庫工地即將發(fā)生十級大地震,震中就在本室,世界末日來啦!大伙逃命去吧!”
全工棚的人哄的一聲都笑了起來,于是,就有自告奮勇的“防震救災(zāi)隊員”,爬上高翱的床鋪,捏鼻子,揪耳朵將他弄醒。
有時勞動太累了,方蕙的戲謔沒人附和了,這時就發(fā)生偷襲三八線的事件,又是一根打毛線的鋼針,戳過篾墊,穿過蚊帳,扎在高翱的背上,使他驟然從夢中驚醒,在他睡意猶存的朦朧之中,有一嬌柔的聲音在他枕邊輕輕地呼喚著:“喂!高翱!你醒醒,讓我睡一會兒,我求你了,行行好,我快要得精神分裂癥了!”
于是,高翱深深嘆了一口氣,扭亮床頭燈,從枕下摸出《書劍恩仇錄》,強(qiáng)打精神,閱讀起來,直到隔壁傳來平和均勻的呼吸聲,他才將電燈熄滅。
由于工地離集鎮(zhèn)較遠(yuǎn),又是一個臨時湊合的隊伍,所以生活比較枯燥。白天上班為了搶工效,個個拚命干,倒沒覺得什么,可是晚上收工回來,就感到有點無聊了,男人們大多是喝酒,猜拳打碼,吆四喝五消磨時光,女民工們只好躲在工棚里打毛線或是摔樸克、拱豬,輸了就罰跪,喝冷水,畫花臉,消磨時光,大伙玩膩了就擺龍門陣講故事,高翱是民工中唯一的高中生,他又愛好文學(xué),現(xiàn)在正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民工們在工棚外的草坪上席地而坐圍成一個圓圈,高翱站在圈子中間講故事,他講故事才華出眾,尤其是講鬼的故事,這時他眉飛色舞,從哈姆雷特的顯靈,到李慧娘的報仇雪恨,從鐘馗的吃鬼,到聊齋的畫皮,他繪聲繪色,畫蛇添足,張冠李載,聲色犬馬,天馬行空,胡編亂諂,說得讓人毛骨悚然。
當(dāng)時方蕙年紀(jì)最小,最怕鬼,但是又最愛聽故事,聽故事她都是擠在最前排,總是睜著兩只恐怖的大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可以肯定,在那些晚上,她一定像一頭被驚嚇的駝鳥一樣,把頭拱入被窩里。
有一天晚上,她們的娘子軍營被人摸營啦!渾號叫“阿慶嫂”的李秀花在朦朧的夢中發(fā)出一聲喊:“有賊!”
全宿舍的人都驚醒了,她一摸枕頭下面,一塊上海牌的手表不翼而飛,此事很快驚動到領(lǐng)工的施工隊長那里,施工隊長是他們鄉(xiāng)的治保主任,他一勘查現(xiàn)場,馬上看出破綻,斷定是“鹽罐子生蛆——內(nèi)亂!”因為女工工棚里的門窗關(guān)閉嚴(yán)密,也末發(fā)現(xiàn)絲毫被撬的痕跡,賊從何來?定是“三天沒生意,伙計吃伙計!”領(lǐng)工隊長當(dāng)機(jī)立斷,一聲令下:“搜!”
就如當(dāng)年王熙鳳搜檢大觀園,女工宿舍里的衣箱、挎包、枕頭都被翻個底朝天,快要搜到方蕙的床鋪時,她嚇得小臉發(fā)白,渾身發(fā)抖,推說皮箱的鑰匙搞丟了,吱吱唔唔地搪塞著。
大伙都看出幾分眉目來了,高翱心里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小小年紀(jì),枉披著一張漂亮的人皮,原來骨子里卻是一個賊,高翱心里真為她難過了。
施工隊長看見她這副熊樣,嘿嘿地冷笑著,說:“嘿!鑰匙弄丟了嗎?沒關(guān)系,我來幫你把皮箱打開!”說完,他操起切菜刀。
方蕙見他要動真格的,氣急敗壞地說:“不要割破皮箱,鑰匙在這兒呢!”她臉紅耳赤無可奈何“啪!”地一聲打開皮箱,人們還末看清楚到底皮箱里有啥東西,她就哭喪著臉撲上來嚷道:“不!不是的!這是半罐子酸菜湯!”
人們面面相覷,莫名其妙,朝箱子瞧去,只見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上面,有一只紅花的搪瓷飯罐子,飯罐子里半罐子黃色的液體。
方蕙羞紅著臉搶過飯罐子,液體潑了出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剌鼻的尿騷味。
人們明白了,哄的一聲發(fā)出哄堂大笑,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笑得喘不過氣來,有人笑得在床上打滾揉著肚子叫痛。
原來方蕙膽子小,聽了高翱的鬼故事,更是害怕,晚上尿急了,又不敢起來解小便,就龜縮在被窩里,悄悄撒入飯罐子里,等翌日天亮了才悄悄拿到室外倒掉。由于她用飯罐子當(dāng)夜壺,她怕同室的女工看見說她不講究衛(wèi)生,她撒完尿就將這尿罐子鎖入自己的皮箱里,誰知這次搜檢大觀園,歪打正著,逮住了她。
手表后來是找到了,是“阿慶嫂”神經(jīng)過敏,洗頭時將手表掖在自己秋衣衣袖里?墒欠睫拇司瞳@得“酸菜湯”的雅號,她裝病請了一天假,偷偷哭了一天的鼻子。
高翱得“醬豬頭”的雅號,主要是出在他貪饞好吃上。
高翱生得魁梧體壯,圓圓的頭,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渾身圓滾滾的顯得精明強(qiáng)干。他貪饞好吃,每次都被方蕙捉弄,使他在大庭廣眾之中當(dāng)場出盡洋相。
那時他們施工隊,為了取得高工效,吃住都是在一起,過著集體的生活。暮冬時節(jié),日短夜長,他們晚上回到駐地時,天已經(jīng)黑了,當(dāng)時,每逢星期天,他們往往都要加點菜,改善改善一下生活,但是他們都是貧苦農(nóng)民,當(dāng)時所謂加菜,無非是炒幾片從家里帶去的臘肉,炒一碗從家里帶去的花生米。香噴噴的誘得人直流口水。
吃飯時,全體成員圍成一桌,談笑風(fēng)生,高翱總是不言不笑,默默低頭扒飯。
當(dāng)時工地缺電,他們常常飯吃到半就突然停電,一剎那間,席間漆黑一團(tuán),這時誰也看不清誰的面孔,這時就是高翱“作案”的黃金時刻,當(dāng)電燈變亮或是點燃臘燭時,桌上吃剩的半碗花生米在短短的幾秒鐘時間里就會不翼而飛,留下一只空碗,在眾人嘻嘻哈哈當(dāng)中,誰也沒有理會花生米是如何不見的。
有一天晚上,他們?nèi)w成員,圍成一桌吃飯,當(dāng)晚他們也加了一碗油炸花生米。大伙正吃得興高采烈,有說有笑,邊吃邊談,為當(dāng)天獲得高工效而高興,突然間,電燈熄滅了,但是這次沒過半分鐘,電燈又亮起來了,這是他們工地的備用發(fā)電機(jī)發(fā)的電,大伙歡呼雀躍,正在大伙高興的時候,這時高翱雙手護(hù)著頭,他的太陽穴、腮幫、耳朵、后頸窩到處都流淌著一種粘糊糊的醬狀物,連眼睛都睜不開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剌鼻的酸辣味兒。隊長感到奇怪,問他:“高翱!你怎么啦?”
他只是支支吾吾,只顧得揉眼睛。
方蕙抿著嘴兒忍住笑說:“一物治一物,辣糟治頭虱哩!”
高翱惱羞成怒,咆哮著;“媽的!酸菜湯!我操你的娘——”他嘶嚎著沖向方蕙,被隊長一雙有力的雙手鉗住了,他掙脫隊長的手,捂住眼睛沖出飯?zhí)萌チ恕?br /> 大伙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哄的一聲又笑了起來,有人笑得打滾,有人笑得噴飯。
原來高翱貪饞好吃,每次電燈熄滅的時候,他都是瞅著這短暫時間搞名堂,他手急眼快,脫下自己頭上的舊軍帽,迅速地將桌上那半碗花生米倒入自己的帽子里,一低頭又飛快地扣在自己的頭上,當(dāng)電燈復(fù)亮后,餐桌上那半碗花生米沒有了,這樣一樁小事,誰也沒有過多追究。這樣,夜里睡覺時,他就能躲在被窩里,像只饞貓慢慢品賞花生米的美味了。他這伎倆往往得手,誰知他這手雕蟲小技,被方蕙這精靈鬼識破了,這“酸菜湯”也想得夠絕,她趁電燈熄滅的瞬間,以快制快,迅速將餐桌上那海碗糟辣醬和這碗花生米調(diào)換了位置,高翱因此中了埋伏,自己將一碗糟辣醬倒扣在自己的頭上,這樣出盡洋相,因此他就獲得“醬豬頭”的雅號,氣得他吃不下飯,三天不想看方蕙那張瘦臉,直著嗓子罵了半天的娘。半個月都不同方蕙說一句話?墒蔷褪沁@對老冤家,最后結(jié)成生活的伴侶。
三
星期六那天傍晚,高翱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抓起話筒,可是電話那邊寂靜了一陣,顯然對方正在思考什么事,很久他才到是方蕙的聲音,方蕙是他的前妻,離婚后,法庭判女兒茵茵給方蕙撫養(yǎng),她與女兒相依為命活著。他問道:“是高翱嗎?我是方蕙,我請問你一下,前幾天,你去看過茵茵嗎?”
“沒有!怎么樣?茵茵是我的女兒,你不讓我看?”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茵茵很懂事,你去看望她的時候,她表現(xiàn)怎么樣?”
“我是在路上遇上她的,當(dāng)時她不理我就跑開了,后來……”
“后來怎么樣?”
“我感到茵茵是有意躲開我,本來我們單位同她所在的保育院是同一條街的,茵茵都是自己去保育院的,按正常情況,我和她完全有機(jī)會在路上見面的,可是我一連幾天,在路上根本遇不上她!”
“!是的,茵茵都是自己去學(xué)校的,因為我較忙,而她所在的保育院,離我的住處并不遠(yuǎn),所以茵茵不要我接送,都是她自己去學(xué)校的。這幾天,她是有意提早半個小時去學(xué)校,也許她是有意避開你,這孩子很早熟……”
“現(xiàn)在她怎么樣了?”
“她不見了,直到現(xiàn)在,還未見她回來,我以為她到你那里去了,所以,我打電話問你!”方蕙帶著焦急的情緒的回答,委實使高翱嚇了一跳。
高翱知道事情嚴(yán)重了,他了解方蕙的脾氣,若不是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打電話給他的,也許現(xiàn)在她正在走投無路焦頭爛額了。
這是多么可怕的事,一個刑警隊長五歲的小女孩,一下子就失蹤了。
“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高翱好久才說出這句話來,連忙說:“你可要馬上向公安局報案。≡娇煸胶!” 但是這話一出口,馬上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她現(xiàn)在不是報案了嗎?自己不是公安局刑偵隊的大隊長嗎?若是一個市的刑偵大隊長,自己的女兒也不能保護(hù),被人拐走,多么丟臉!能對不起可憐的女兒嗎?
高翱也知道方蕙現(xiàn)在也是急得如熱石上的螞蟻,他二話沒說,馬上沖出宿舍,騎上摩托車向方蕙的住處趕去,他騎摩托車出了單位的大門,又猶豫起來,到方蕙的住處,顯然,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家里了,她一定是到外尋找女兒去了,現(xiàn)在他最重要的,就是幫她找到女兒,但是到哪里去找呢?繁榮鬧市,大街小巷阡陌縱橫,大大小小的胡同,密如蛛網(wǎng),到哪里找茵茵?
暮春的寒雨,在街上飄飄灑灑地下著,高翱很操心孩子,因為他是公安局的刑警隊長,與罪犯直接交鋒,是不是一些犯罪分子挾恨報復(fù),還是被人販子拐走了,他一口氣跑遍附近的街街巷巷,一些貨場都沒找茵茵,高翱覺得天氣特別冷,絲絲寒雨全淋到他的心上,他想現(xiàn)在天氣突然變冷,茵茵是不是穿得夠暖和,若是衣服穿少了,不被凍出病來才怪呢!
突然,高翱走到一戶人家門前,他記起來了,這戶人家,有一個女孩叫雯雯,是茵茵讀小班時的同班要好的同學(xué),高翱想,是不是現(xiàn)在茵茵跑到雯雯家去玩了呢?于是他就去拍這家人家的門。
門開了,雯雯和她的媽媽、奶奶正在看電視,雯雯的媽媽問道:“你找誰?”
顯然,雯雯的媽媽看見門口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她眼里感到有點異樣。
高翱不好意思笑了,他自我介紹說:“我是茵茵的爸爸,我是來找茵茵的!茵茵來過這里嗎?”
那個胖女人定定的盯著他的臉看了足足有一分鐘,滿臉狐疑地說:“可是我問過茵茵,她說她只有媽媽,沒有爸爸……!剛才她媽媽來找過了,茵茵今天沒來我家!”
高翱心里已經(jīng)冷了一大截,他問雯雯:“雯雯,放學(xué)時,茵茵同誰一起走的?”
“茵茵都是自己一人走回家的,我是媽媽騎車接的!”
高翱心情沉重,變得黯然神傷,他站著呆愣愣地望著雯雯不知所措。
“你還磨蹭點啥?還不快去找孩子?”老奶奶好心里叮嚀他:“現(xiàn)在社會上治安不好,到處都是亂糟糟的,那些壞人,什么喪盡天良的事都干得出來的,我娘家的村子里何老三夫妻本來是好好的,可是何老三升官后,自己在外養(yǎng)了個二奶,將糟糠之妻離了,孩子也不要了,何老三的媳婦,又要做活路,又做爹,又做娘,五歲的孩子沒人管,被人販子拐走了,迫得她四處奔走尋找,四處碰壁,弄得傾家蕩產(chǎn)還不說,后來孩子的舅舅聽到一點風(fēng)聲,就跑到河南尋找,弄得身無分文的時候,他面前來了一個小跛子向他討錢,烏頭垢臉,臉黃肌瘦,衣服襤褸,怪可憐的。他一看,正是自己姐姐朝思暮想的兒子……”
雯雯的媽媽搭話說:“聽說他的兒子是被人販子拐去賣給一個老頭子,這老頭子錢迷心竅,喪盡天良,將孩子的腳后筋割斷,讓他成了一個跛子去給他討錢,這都是父母離婚造成,造孽子女!”
雯雯的媽媽說這話時,以教訓(xùn)的口吻,顯然說這些話是沖著他說的,高翱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奶奶不知趣地說:“我聽茵茵說過,她爸爸離婚走了,你剛才說是茵茵的爸爸,這么說,你是剛同茵茵的媽媽結(jié)婚的吧!你心好!剛結(jié)婚,就這么關(guān)心妻子拖油瓶帶過來的女兒,讓她那個親爸爸知道了,看他的臉往哪里放?自己的女兒不管,離什么婚?這樣的男人,第二世讓他做豬狗!”說得高翱非常尷尬。
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了,北風(fēng)呼呼刮著,凜冽而剌骨,街上幾只凍得發(fā)抖的麻雀,四處飛撲著無處棲身,這引發(fā)了高翱的聯(lián)想。他仔細(xì)分析了茵茵可能的去處,他的一個個設(shè)想都被自己推翻。高翱想,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在這天已經(jīng)黑了的時候,還沒回家,她能到哪去呢?要嘛,她真的是被人販子拐走了,他曾遇見過,現(xiàn)在的人販子,總是千方百計來哄騙孩子,有的是哄騙不了的,就直接采用暴力劫持,將麻醉藥拭在手巾上,上前將孩子的口鼻捂住,即使是被人看見,也以為是家長幫孩子拭鼻涕,茵茵除了被拐子拐去了,絕無其他可能,因為他知道,方蕙在此并無親戚,這么說,現(xiàn)在這么找下去也是徒勞的了,突然間,他感到一陣無可名狀的悲痛涌上他的心頭,他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真難以想像,沒有了茵茵,他怎么生活?方蕙怎么活下來?現(xiàn)在他才知道,茵茵像是一條橋,將他與方蕙如兩座不相連接的岸連接起來。
現(xiàn)在他才明白,自己內(nèi)心深處仍是這么愛方蕙,他欠她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離婚以來,他的下意識中,這不是真的,所以他有一個等待,等什么呢?以前他是模糊不清的,現(xiàn)在他才明白,他一直是等著方蕙給他打電話,現(xiàn)在好了,電話終于等來了,可是告訴他的是茵茵丟了,這對他來說,是多么巨大的打擊?是的,他跟方蕙離婚是不假的,但是孩子永遠(yuǎn)是他心上一塊肉,骨肉分離,妻離子散,難道還不算是人間的悲劇?他愈是這么想,心里愈是沉重。
突然他突發(fā)奇想,是不是茵茵是被汽車撞傷了呢?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因為一時還弄不清楚她的姓名和住址,所以交警沒有通知她的家長,要是這樣的話,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到茵茵學(xué)校附近的醫(yī)院去打探一下,于是他就徑直向茵茵學(xué)校最近的醫(yī)院——市第三醫(yī)院走去。
二
自從同高翱離婚后,方蕙和茵茵就搬出公安局的宿舍,在外面租一間簡陋民房居住。當(dāng)然,高翱從沒有去過,他工作太忙,他的高傲性格,起先總沒有一個真正離婚的感覺,以為過了一段時間,方蕙這火爆子脾氣消了,自動搬回來的。他此時可以請她原諒,看在孩子份上。
當(dāng)然,他同方蕙結(jié)婚幾年,夫妻爭吵分居過好幾次,前幾次,他們沒有辦離婚手續(xù),后來是女兒茵茵的彌合,同事們的幫助勸說,兩人又和好了,和好后,方蕙又搬了回來,可是這一次,他們真的辦了手續(xù),方蕙再沒有回去了!
有一天下班的時候,高翱駕著警車,看見方蕙騎著自行車在前面馱著茵茵就在前面不遠(yuǎn)。突然他的心情怦然激動起來,他趕上前去停在她們母女倆面前,方蕙發(fā)現(xiàn)了他,竟然好似沒看見他一樣,跨著自行車飛快地蹬走了。當(dāng)然,他是不會去追她的,自已也不好意思在后面緊追著,但是,想起女兒對他那憎恨的眼神,使他暗暗地垂淚……
現(xiàn)在他匆匆趕到醫(yī)院,一查問,果然今天有一個小女孩受傷,現(xiàn)在正在做手術(shù)。他心情激動,火急火燎趕到手術(shù)室,走廊里透出一縷柔和的燈光,墻壁上映出一個女人頭影,有點兒像方蕙,高翱有一個預(yù)感,他推門進(jìn)去,但是不是方蕙和女兒,他心上的一塊石頭落地了。
他繼而一想,也許女兒現(xiàn)在回家了,他就徑直向方蕙的住所走去,到了方蕙家,看到子院子亮著燈光,四周靜悄悄的沒個人影,他從院門縫望進(jìn)去,果然,看到茵茵垂頭喪氣坐在門檻上,但是不見方蕙的蹤影。
他發(fā)現(xiàn)院子的門是虛掩的,就輕輕推門進(jìn)去,茵茵咋地聽到門嘎的一聲門響,驀然一驚,從門檻上直跳起來,迅速跑到院子中垂手侍立著,很顯然,她現(xiàn)在是被母親罰站,她站累了,稍坐片刻,現(xiàn)在聽到院子的門響,以為是母親回來了,所以就慌忙跑到原地,保持著站的姿勢。
高翱看到女兒受到這樣的處罰,他心里一陣酸楚,淚水撲撲地淌了下來。他走過去,擁抱著女兒,茵茵一看見他,先是拼命的躲避,后來,也撲到他的懷里,泣不成聲哭著。
高翱哽咽著問道:“茵茵,你被媽媽打了嗎?”
“嗯!”
“她這樣虐待孩子,我到法院去告他!” 高翱咬牙悻悻地說。
“不!爸爸!你不要告媽媽,是我不好,我犯錯誤了!”茵茵慌忙解釋說。
“她丟你一個人在這里,家也不給進(jìn),她跑到哪去了,我同他沒完!”
“不!媽媽是去她的攤位要房門鑰匙去了……”
“她去要房門鑰匙?那你的鑰匙呢?”
“我弄丟了。”
高翱是一個細(xì)心的人,他看見女兒的頸項上有一根細(xì)繩,他走過去,將這根細(xì)繩轉(zhuǎn)了一下,發(fā)現(xiàn)女兒脖子上的鑰匙并沒有丟失,而是轉(zhuǎn)到背后掛在她的背后,粗心的母親以為是女兒弄丟了鑰匙,火了就處罰女兒。
他安慰女兒說:“茵茵,好孩子,你沒有錯,鑰匙在你后背,來!來這里坐!”
“不!媽媽看見了會生氣的,她說,若我不聽她的話,她也像爸爸你一像不理我了,我怎么辦!”
高翱聽到女兒這么說,失聲哭了起來說:“不!誰說爸爸不要茵茵了?爸爸是工作太忙了,沒時間回來……”
“不!爸爸說謊,現(xiàn)在人人都說,媽媽和爸爸真的離婚了,爸爸已經(jīng)不要茵茵了。”
“他們是哄你的,你看,現(xiàn)在爸爸不是又回來了嗎?”
茵茵仰著小臉,淚眼滂沱地問道:“爸爸,再沒不要我和媽媽……”
“是的,爸爸要茵茵,爸爸永遠(yuǎn)和茵茵在一起。” 高翱哽咽地模棱兩可地敷衍女兒。
“爸爸真好!”女兒撲過來摟住他的脖子,破涕為笑了。
高翱從女兒的脖子上解下鑰匙,打開房門,將女兒擁到懷里,說:“告訴爸爸!放學(xué)后,你到哪里去玩了,害得媽媽到處找你!”
茵茵泣不成聲地說:“放學(xué)后,人家的爸爸、媽媽都來接孩子,可是就我一個人自己走回家,在半路上,有一只大狼狗,頸上拖著一截皮帶向我沖來,可怕極了,我馬上逃跑,沖過馬路,轉(zhuǎn)了幾條街巷,我迷路了,后來是警察叔叔送我回家的,媽媽回來說我放學(xué)后不按時回家,就生氣打我。”
說話間,方蕙回了來,她看見高翱,恨恨地說:“你不要再假惺惺,假如茵茵有人接送,就不會有這碼子倒楣事了,虛情假意!”
高翱看見她蒼白消瘦的臉,憔悴臘黃,就關(guān)切地說:“你嘔什么氣?茵茵獨自在家就夠難了,若是你再病了,咋辦?”
“病不病與你又有什么相干?”
“也許我是多管閑事,但是你想一想,假如你真的累病了,茵茵怎么辦?她才五歲!要是我們沒有從前那段歷史,沒有茵茵,現(xiàn)在我樂意餓著肚子四處奔走尋找,回來受氣的嗎?”
“誰叫你尋找啦?你還不是叫化子吃白饃——自討的?你不是因公忘私,對我們母女倆不管了嗎?”
“你有什么權(quán)利再來教訓(xùn)我,茵茵跟著你,我感到痛苦……”
“像你這種人還感到為女兒痛苦?只要自己快活就成。”方蕙挖苦地說。
“方蕙!” 高翱叫了起來:“請你嘴巴干凈點,你的每一句話,如芒如剌,也不管對受不受得了!”
高翱專注地看著方蕙帶回來的保溫飯盒。方蕙走過去揭開保溫飯盒蓋,盒里是熱氣騰騰的方便面,她盛了一碗,端到高翱面前,說:“剛才你說你是餓著肚子尋找茵茵了,餓得夠嗆了吧!你也吃一點吧!這是你最愛吃的康師傅面!吃了更神氣罵人!”
“我不吃——氣都?xì)怙柫耍吃什么?怎么?你母女倆就是這樣過日子的?” 高翱堅決地又推了回去!
“是的,這樣的日子我們過慣了,用不著你關(guān)心,茵茵很愛吃,我就在外面買了兩包,賣面的老奶奶有開水,我就沖好了再回來,省得開火,你也吃一點吧!”
“我不餓,你吃吧!”
“我不吃,這時還吃得下嗎?”
高翱語氣平和多了,說:“你看你!還是從前的脾氣,一吵架,就是不吃飯!人是鐵,飯是鋼,什么事都可以拿來睹氣,身體可不成,你的身體又單薄,又瘦弱,又有胃病,餓壞了會生病的,別生這種閑氣!!”
高翱勸著說。
“我說不吃就不吃,你有什么權(quán)利強(qiáng)迫我?”
高翱無可奈何將面條放回桌上,方蕙不吃,現(xiàn)在他也變得連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往事如煙,過去還沒有離婚時,也是這樣,兩人一吵架,方蕙就是睹氣不吃飯,有時只是象征性地喝一點點米湯,甚至幾天幾夜都沒認(rèn)真進(jìn)食,這樣時間久而久之,使她患了嚴(yán)重的胃病,但是每逢她一不吃飯,高翱就偃旗息鼓罷戰(zhàn)了,甚至舉手投降,到這時候,任憑她怎么罵都沒回聲了。
“你走吧!夜這么深了,我們已經(jīng)不是夫妻了,孤男寡女,你還是個警官,在一起成什么體統(tǒng)?”方蕙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你怎么老是這么說呢?管人家怎么說,就讓他說去,孩子是我們的,孩子病了,誰管我們?到頭來還不是我和你……” 高翱說著,他有點兒激怒了。
“哼!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我不要臉?那能比你,只要自己認(rèn)為……”
“高翱!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還是這樣恨我,你對我去畫院做人體模特之事,直到現(xiàn)在,還是耿耿于懷。做人體模特又怎么啦?還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飯?只不過是讓自己的軀體供那些畫家畫嗎?可是你有職業(yè)病,老是往淫邪處想,人家那些畫家才沒像你這么想哩!人家是一本正經(jīng)的畫著,誰像你滿腦子骯臟的東西。”
“我滿腦子骯臟的東西?你去問那些畫家們,他的老婆會脫光衣服給人看嗎?我一想到此,我就老是想作嘔,心里惱火,可是你卻說這是藝術(shù)的需要。”
原來他們離婚的真正導(dǎo)火線是前年,方蕙下崗了,一家三口,女兒上學(xué)又要用錢,只靠高翱這點工資是非常困難的,怎么辦,方蕙是一個要強(qiáng)的女人,想闖出一條活路來,于是就悄悄到人才中心求職,人才中心告訴她,畫院來本市招人體模特,當(dāng)然這個職業(yè)報名的人很少,也許是要求很高,并不是一般人都達(dá)到所要求的條件,方蕙以去試試的態(tài)度前去應(yīng)聘,對方看好了她勻稱健美的身材,結(jié)果她中聘了,她知道高翱是一個極愛面子而又守舊的人,所以此事她并沒告訴高翱,她記得他們結(jié)婚洞房花燭那夜,他鄭重其事地在她的胴體下邊鋪上一條雪白的絲巾,起初她并未意識到這是怎么一回事,事后,當(dāng)她看見他仔細(xì)察看著這條白絲巾時,她才恍然大悟他鋪絲巾的用意,恨不得一腳將他蹬下床來……
現(xiàn)在,她怕丈夫反對,所以就瞞著他,只對他說到畫院做打字員,將他騙了。誰知,春節(jié)回家時,東窗事發(fā)了,她從畫院帶回一張自己身體的美術(shù)稿,本來這些畫稿她是想作為紀(jì)念向畫家們要的,這張畫稿,畫得很神似,她悵然若失的坐姿,這種姿勢雖說不怎么雅觀,但是讓人看了變得狂熱,它能喚起你的激情,方蕙是一副自戀的神態(tài),誰知這人體素描,被高翱看見了,他憤怒地將這些畫稿撕得粉碎,他恨恨地說:“我的老婆雖然下崗了,但是我還有一份工作,還有一份工資收入,用不著老婆脫光衣服去出賣肉體給人家看,給人家畫,丟盡我做丈夫的面,使我無顏對一切親友熟人,無臉見人。窮死了,沒有飯吃了,我寧愿沿街討乞做叫化,餓死也不能做這樣丟人現(xiàn)眼的事!”他恨恨地說:“你若是膽敢給我戴綠帽子,我就一刀刀剮了你!”
方蕙卻認(rèn)為做人體模特,也是一個正當(dāng)合法的職業(yè),是一個獻(xiàn)身藝術(shù)的工作,她把做人體模特當(dāng)作是一種藝術(shù)的崇高事業(yè),可是高翱卻當(dāng)成極下賤淫穢的事,夫妻觀念相差這么遠(yuǎn),一個寧死也不讓干,一個卻一定要干,最后夫妻只好分道揚(yáng)鑣了。
就在這個時候,方蕙發(fā)現(xiàn)茵茵的小臉紅通通的,嘴巴呼哧、呼哧直喘氣,一摸額頭,很是燙手。方蕙緊緊抱著茵茵哭喊道:“茵茵!你是怎么啦?”
高翱也伸手摸了一下茵茵的額頭試了試,吃了一驚,說:“!茵茵發(fā)澆了!”
“是的!燒得可來輕,趕緊送醫(yī)院。不能再拖了!”
兩人抱起孩子,沖出房門,叫來了一輛計程車,將孩子送到醫(yī)院,診斷是急性腎炎。先辦入院再說,醫(yī)院說得先交1000元入院費(fèi),方蕙聽了,急得哭了起來。
“哭有什么用?昨晚,要不是你這樣對待孩子,會這樣嗎?”高翱滿腹怨氣地說。
“你還有臉不來教訓(xùn)我嗎?要不是你丟下孩子不管只管自己的工作,會有這樣的病嗎?” 方蕙邊哭邊聲辯地說。
高翱從皮包里取出一疊錢來說:“別著急,我這里有1000元錢,你先去交住院費(fèi)……”
方蕙哭著還是猶豫不決說:“你有錢是你的事,孩子歸我撫養(yǎng),我干嗎要你的錢?”
高翱火了,跺足恨恨地罵道:“我的姑奶奶,現(xiàn)在都是什么時候了,你還是這樣犟,要是茵茵有三長兩短,我同你沒完!”
“好!別罵!用了多少錢,我都給你記著,到時候我會還你的!”方蕙拭淚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又歪曲了,你怎么啦!”
方蕙邊接錢邊說:“你就是那個意思嘛!你放心,到時連利息一分也不會少你的!”
高翱聽了直搖頭,無可奈何地說:“你呀!這脾氣要改改,我對你真是沒法……”
給茵茵辦好了入院手續(xù),茵茵躺在病床上打點滴,高翱一有空就跑來醫(yī)院,方蕙累得人也快要垮了。
方蕙說:“現(xiàn)在沒事了,你回去吧!你工作不是都非常忙嗎?你呆在此人家會說閑話的!”
高翱說:“茵茵未出院,反正我不會走的,今天是我的休息日,要走你就走,我在此護(hù)理茵茵,人家該怎么說讓他說去,我不在乎。”
方蕙給茵茵絞了一回手巾,連外套也不脫就躺在茵茵身邊背著高翱睡了。
高翱看著她認(rèn)真的樣子,搖搖頭,無可奈何的樣子,又憐又愛地給她捋了一下頭發(fā),說:“你呀!還是這般性格,一點也沒改。”
冬天的夜是漫長的,北風(fēng)在窗外呼呼叫著,聽了這風(fēng)聲,使人產(chǎn)生一種恐懼感。高翱坐在床前,他掏出香煙,掏出火柴,正想擦燃火柴,猛記起方蕙對煙味是最敏感的,他同方蕙談戀愛時,就主動戒了煙,后來同方蕙離婚了,在苦惱中又抽起煙來。他轉(zhuǎn)臉看時,卻發(fā)現(xiàn)方蕙已經(jīng)睡著了,雙手緊緊摟著孩子,他看見方蕙那張瘦削俏麗的臉上,還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在燈光下晶晶發(fā)亮。他自己恨恨的一拳砸在自己的頭上,感到自己實在是欠她的太多太多了,要不是這樣,方蕙會這樣嗎?她的一切,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可是自己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她同自己結(jié)婚幾年,自己做丈夫的給過什么她?想到此他的心隱隱作痛起來。
天快亮的時候,醫(yī)院通知要去輸血費(fèi),又要500元,方蕙臉有難色,他哄著茵茵說:“茵茵,你在這里跟爸爸一起,我回家去借……”說到這里,她感到說漏了嘴,打住了。
茵茵哭著:“不!我要媽媽!”
高翱睨方蕙一眼:“這樣吧?我還有500元在衣袋里?”
“我……我……怎么老是要你出錢,茵茵是歸我撫養(yǎng)的!”
高翱認(rèn)真地說:“嗨!你這個人呀!到了這地步,還是這樣對待我,法院并沒有判茵茵歸你一人撫養(yǎng),我是她爸爸,我也有責(zé)任撫養(yǎng)她,可是你就是負(fù)氣不接受我給她的撫養(yǎng)費(fèi),現(xiàn)在還犟,有,就說有,沒有,就說沒有,你想想?我還是茵茵的爸爸,我身上帶有錢,這血費(fèi)由我支付也是應(yīng)該的。”
“你有錢是你的,為什么要你支付?我雖然沒有錢,但是我家里還有一千元國債券,我可以拿到證券市場去換錢。”
“現(xiàn)在馬上要交錢了,遠(yuǎn)水救得了近火嗎?如果你實在是分得那么清,你就權(quán)當(dāng)借我的吧!你有了錢,就給茵茵買一臺兒童學(xué)習(xí)用的電腦,權(quán)當(dāng)我送給她的六歲生日禮物!”
這回,方蕙沒有反對了。
三
翌日,茵茵卻發(fā)燒起來,,當(dāng)然,她受了驚嚇,又著了涼,這是誘發(fā)的病因。
高翱也是滿腹的怨氣埋怨說:“這種病,并不是一天兩天就得下來的,完全是你平時沒照顧好孩子!”
“你有什么資格責(zé)備我?” 方蕙邊哭邊說:“要不是你……孩子會這樣的賤嗎?”
“我怎么來著啦?要是照你說的,我辭職不干警察這一行,你想想,我不干警察,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是警校出來的人呀!”
“做警察我什么時候不讓你做?可是人總得有個家吧?你總不能丟下這個家十日八日不回來,壓根兒就沒有我和茵茵一樣……”
“好咯!好咯!我不跟你爭了,對牛彈琴,不管如何,現(xiàn)在得讓茵茵在這里徹底治好她的。”
這時,門被推開,走進(jìn)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護(hù)士,責(zé)備說:“我說你們呀!世界上有你們這樣做父母的嗎?孩子都病成這個樣了,你們還在她面前如此爭吵!”說完,就給茵茵換滴瓶走了。
茵茵的病一直沒見好轉(zhuǎn),尿檢老是三個“+”下不來,而且手腳的關(guān)節(jié)開始腫起來了,小臉燒得通紅。一天掛兩個滴瓶也沒中用。急得方蕙老是唉聲嘆氣。每天醫(yī)生來查房的時候,她都是哭喪著臉,一個勁向醫(yī)生請求,請醫(yī)生用最好的藥,說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醫(yī)好女兒的病。她請求時,眼角老是瞟著高翱。當(dāng)然,高翱知道她沒有錢,想要自己表態(tài),于是,他也就頻頻地頷首表示同意,高翱此時,看見她的臉上露出少見的感激的目光。
一個星期下來,兩人都被累得夠嗆,人都累瘦了,方蕙原來就是瘦弱之人,現(xiàn)在腰身整整瘦了一輪,看上去更加孱弱了,喉嚨也沙啞了,眼睛發(fā)紅。高翱發(fā)現(xiàn)她每天吃完飯都把幾片藥偷偷丟入口里。他想,若是這樣拖下去,三個人就要一鍋煮了。他關(guān)切地對方蕙說:“蕙!這樣吧!你太累了,白天你來伴茵茵,晚上由我伴她,我們分上下兩班倒,你也能回去體息片刻。”
“去你的吧!我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你叫得這么肉麻,你想休息你就回去休息,反正茵茵未出院我是不會離開她的!你白天工作,晚上來陪她,你是鐵人呀?”
懂事的女兒聽到他們這么說,就撒嬌地說:“不!我要媽媽!也要爸爸!”
“好孩子!爸爸……永永遠(yuǎn)不離開你!”高翱安慰孩子說。說這話的時候,他眼里噙著兩顆晶光閃閃的淚珠。
“虛情假意的話說出來也不怕臉紅?” 方蕙把茵茵的一條沒有扎針頭的胳膊掖進(jìn)被窩里,望著一滴滴往下滴的液體嘟囔著。
女兒茵茵亮晶晶的眼睛正盯著他們倆,那神態(tài)很像是早就看出父母之間的秘密。
“方蕙,為什么我們老是不能推心置腹地談話呢?我們之間老是充滿著火藥味,戰(zhàn)爭沒完沒了,有時我本來只是說了一句沒有任何惡意的話,卻被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被歪曲了,你的個性,實在令人忍無可忍。”
“你不是早就不忍了嗎?我早就同你說過,你不要管我們母女倆的死活……”她不緊不慢地應(yīng)道:“特別是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沒有任何責(zé)任。”
高翱火了,高聲地說:“方蕙!你以為我是愿意回來聽你的挖苦的嗎?我要不是看在茵茵的份上……是的,我是只是為了茵茵才回來看你的白眼的!懂嗎?”
茵茵帶著哭腔說:“爸爸!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
這句并不是一個五歲孩子說的話,現(xiàn)在在孩子口里說出來了,兩個大人驚愣不已。高翱忙著不迭地自己扇自己的嘴巴,說:“好!好孩子,爸爸不說了!爸爸不說了!”
女兒蒼白的小臉,破涕為哭了。
“方蕙!我說,你這把嘴一定要改改,別說我這樣炮筒子性格的人,以后就是你另找到一個,誰能受得了呢?”
方蕙冷笑著說:“你也不要假殷勤,想我給你好臉色看,夢想!你就死心了吧!我對你只有恨!恨。《畣!”
“是的!我知道你在恨我!也正是說,你還不忘卻我們過去,要不,現(xiàn)在你是應(yīng)該將過去我對你的一切都沒留在心上才對!正是由于你對我的恨,耿耿于懷,我才明白你忘不了我,也忘不了茵茵,恨深情更深呢!”
“胡說!” 方蕙抿嘴說。
夜里11點鐘,高翱發(fā)現(xiàn)方蕙仰臥在病床上睡著了,一綹凌亂的頭發(fā)蓋住她那疲倦蒼白的臉上,嘴角仍在翕動著,整個神態(tài)就像是一個殉教者。一陣打從內(nèi)心涌出來的憐愛,他走到她面前,俯著臉定定地盯著她的臉,兩張臉的距離是這么近,兩顆淚珠兒滴在方蕙的鼻子上,方蕙只是眉頭微微抖動一下,她也不睜開眼睛,只是慢慢舉起雙手,一下緊緊摟著他的頸脖……
在激動之中,高翱發(fā)現(xiàn)女兒早就醒了,她只是睜著兩只大眼睛,一聲不響地定定盯著他們,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女兒臉上充滿著幸福和諧的微笑。
正在這個時候,高翱的手機(jī)又響了,傳來了局長雷陽的的聲音:“高翱同志嗎?‘3•17案有進(jìn)展了,請你馬上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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