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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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與他們共事過的外交官員說:“他們視對方為芒刺在背的朋友;兩個人的性格都有一點偏執(zhí)。”雖然方式不同,但基辛格的缺乏安全感及捕風捉影不遜于尼克松;粮駥λ说妮p視和批評十分敏感。在尼克松主政的白宮里,身為教授、猶太流亡者之子的基辛格的確難為。紐約律師出身、后來到白宮擔任特別顧問的倫納德·加門特(Leonard Garment)說,他被看作“外來的神童 ——一個怪胎、局外人”。他的同僚雖敬重他,不過還是拿他濃濃的德國口音和深度眼鏡開玩笑。加門特說,他必須忍受“尼克松圈內人言談中,不經意流露出的對猶太人擅權的攻擊”。16萊斯利·格爾伯(Leslie Gelb)早在他們于哈佛大學共事時即與基辛格熟識,同時是外交決策圈的一員,他認為基辛格是“威權主義環(huán)境下的典型產物——與同僚交往時拐彎抹角,對待屬下的態(tài)度盛氣凌人,面對上司則阿諛逢迎”;粮癫煌谀峥怂芍,在于他有自知之明。當接完一通尼克松的來電時,基辛格告訴記者說:“我不希望誤導你,只因為我是跪著接電話的。”17或許因為基辛格沒有屬于自己的權力地盤,所以他必須獻媚奉承;他終究是尼克松提拔的,這點尼克松也心知肚明。尼克松在總統(tǒng)職務交接時告訴杰拉爾德·福特(Gerald Ford):“基辛格是個天才,但你不必一概接受他的建議。他是不可取代的,他也會忠心耿耿,但你不能放任他自由行事!彼ㄗh福特留用基辛格擔任國務卿,不過他也告訴某位助手,希望新總統(tǒng)表現得夠強勢!案L氐妹靼,基辛格有時候需要被狠踢一腳!辈贿^,有些時候“你也必須哄哄基辛格,像孩子般寵他”。18 尼克松決意美國的外交政策必須令出白宮,不能旁落于國務院或其他像中情局這類政府機構之手,而基辛格正是符合他需要的人選。在基辛格的慫恿、建議之下,尼克松同意設立一個新的小組,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本人主持,負責先行審查、決議包括國務院在內所有政府部門提交的政策文件,然后上呈總統(tǒng)公告周知和提出建議;粮褚嘤袡嘞逻_命令,針對各政府部門的重大議題進行研究。資深的中情局局長理查德·赫爾姆斯(Richard Helms)聽聞基辛格的知會后大驚失色;粮窀嬖V他,往后中情局草擬的所有報告,都必須經過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這一關,甚至口頭簡報也不例外。尼克松甚至要赫爾姆斯出席國家安全事務委員會的會議,不過必須在進行政策討論之前先行離席。(尼克松日后說他忘記曾下過這樣的命令。)基辛格儼然是尼克松的守門人,舉凡大大小小的事都必須先經過他的手。19國家安全事務委員會本身形同第二個國務院;粮駨拇髮W院校與各州甄拔了一批杰出青年。能為基辛格這樣有才華且高標準的人工作,是一種令人振奮、富有挑戰(zhàn)性的經驗。他會一再退回起草的備忘錄和報告直到內容正確無誤為止,不過對于最后成果他總是吝于給予任何贊美。1973年擔任基辛格軍事幕僚的羅伯特·麥克法蘭(Robert McFarlane)說:“他是我所認識的最喜怒無常、最難纏的老板之一,認識他是我的榮幸,也是不幸。”基辛格的脾氣眾所周知,而且他會很“基辛格”式的自我揶揄!坝⒄Z是我的第二母語,所以我不知道‘瘋子’和‘傻瓜’不是贊美討喜的字眼!被粮癫唤橐庥幸饬x的辯論,這點倒是值得一提;但另一方面,他也密切提防自己的幕僚,以確保沒有人會令他相形失色。當基辛格在尼克松第二任期擔任國務卿時,國務院即盛傳一則酸溜溜的笑話,說為基辛格賣命的人就像是個蘑菇:“因為你總是見不了光,因為屎尿常常倒在你身上,而且最后的下場是被制成一個罐頭。”20不久,基辛格便成為總統(tǒng)不可或缺的左右手。當尼克松一如往常,在漫無頭緒的對話中醞釀他的想法時,(若有必要)基辛格也能陪著坐上數個小時。誠如他對記者所說的,“若我不和總統(tǒng)談話,也會有其他人取而代之”。尼克松在基辛格身上發(fā)現與他旗鼓相當的智識能力,基辛格能領會他的政策,基辛格可以將他的政策付諸實踐;舻侣騺韺粮竦男惺嘛L格頗有微詞,而且對他再三的情緒爆發(fā)與掛冠求去威脅感到厭煩,縱然如此,他也很早就認定基辛格“非常有價值、有能力”。1970年8月,基辛格又再度感覺備受冷落,尼克松曾考慮是否讓他離開領導團隊。但霍德曼以為不可:“我們必須接受這個缺憾,這是換取他的巨大長處所付出的代價,他確實有這個價值!21大部分的觀察家都同意,尼克松為美國擘畫戰(zhàn)略方向,基辛格則研擬策略將之付諸實踐。蘇共領導人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的翻譯維克特·蘇柯德烈夫(Viktor Sukhodrev)說:“基辛格雖扮演吃重角色,但我必須說,在與尼克松的所有協(xié)商中,他(尼克松)才是真正的靈魂人物!备鶕峥怂傻挠H信、講詞撰稿人普賴斯的觀點,尼克松打造要基辛格在其中運作的架構!胺治龅阶詈,每個重大的轉折都由總統(tǒng)定奪,相較于其他的決策,尼克松在總統(tǒng)任期期間耗費更多心思在這類政策上!22盡管基辛格強調,是他和尼克松一起敲開中國的大門,不過這想法顯然是尼克松先提出的。的確,基辛格曾思考過有朝一日美國可能改善與中國的關系。在1968年為洛克菲勒競選總統(tǒng)所撰寫的講稿中,基辛格提到“與共產主義中國和蘇聯之間靈活的三角外交”,不過在初任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頭幾個月,基辛格首要關心的是改善美國與歐洲盟邦的關系,以及應付蘇聯。就性情和背景而論,基辛格自然以歐洲為優(yōu)先,并關注美、蘇兩大超級強權的激烈競賽,而不把焦點擺在亞洲地區(qū)。越南問題必須妥善應對,不過這是因為它會在其他領域危及美國國家利益;粮駥δ峥怂砷_啟中國大門的計劃,盡管也真的全心支持,不過他仍然是從對美蘇關系能有什么幫助的角度來看待此事。231969年2月,當尼克松首度向基辛格披露開啟美中關系的想法時,根據時任基辛格幕僚的亞歷山大·黑格(Alexander Haig)的說法,基辛格的反應是啞然失聲!拔覀兊念I導人昧于現實。”基辛格如是告訴黑格,“他指示我促成一趟幻想之旅!睅讉月后,在國家安全事務委員會的討論中,基辛格質疑打破中國孤立狀態(tài)的后果:“難道我們希望中國成為像蘇聯一樣的世界強權,與我們一較高下,或者寧可維持中國目前援助特定叛亂行動的有限角色。”1969年夏末,當尼克松迂回傳話給中國,表示美國有意與中國進行接觸時,基辛格仍持保留態(tài)度。隨著總統(tǒng)一行人周游各國返抵國門,霍德曼在空軍一號內與基辛格比鄰而坐,提起尼克松有意在總統(tǒng)任期結束前訪問中國。基辛格莞爾一笑說:“機會渺茫。”24尼克松在回憶錄里談到“中國構想”,并明白表示一切由他主導,教導基辛格如何將政策付諸實踐。反之,基辛格則說“我們的中國構想”,聲稱他與尼克松一致認同中國開啟門戶的重要性。不消說,這兩個人自然想要把大膽扭轉國際關系的功勞攬到自己身上 ——這也是尼克松跌跌撞撞的總統(tǒng)任期內,值得大書特書的新聞故事之一;舻侣谌沼浝飳懙溃骸 P了解 K基本上對任何不出自他的想法,皆抱持猜疑之心!备鶕蛄⒖寺耐魄,尼克松之所以錄下自己的對話,用意之一就是要證明他的觀點全都是出自他的構思。當基辛格與尼克松分享1972年《時代》雜志年度風云人物的光環(huán)時,尼克松氣得臉色鐵青;當基辛格因終結越戰(zhàn)有功而贏得諾貝爾和平獎時,尼克松又忌妒又受傷。他痛恨媒體一窩蜂地追逐關注基辛格。尼克松曾在一張給霍德曼的每日便箋里潦草寫道:“H,又一個K權力的頭條——這是沒有用的!”有時,尼克松明知徒勞無功,還是會下達一些指示,告知基辛格不得接受媒體采訪,或者在電視熒幕上亮相。 25與尼克松共事,基辛格總是擺出俯首帖耳的態(tài)度,有時甚至有點過頭。尼克松的友人回憶說:“當我和亨利談話時,如果總統(tǒng)來電,他的聲音會顫抖,然后整個語調就為之一變。”基辛格比其他人更了解總統(tǒng)的缺乏安全感,以及他對安撫的無盡需求。他向尼克松保證,他是個強悍的總統(tǒng);粮袢腴w頭一年,在尼克松接見蘇聯大使之后,他對尼克松說“真是了不起,沒有哪個總統(tǒng)曾這么坦率地同他們談過”;基辛格強調尼克松很成功。舉例而言,1971年,總統(tǒng)針對越南問題對美國人民發(fā)表演說。廣播電臺于晚間9點播放他的演講,9點35分基辛格就打了第一通電話!斑@是您就職以來發(fā)表過的最鏗鏘有力的演講!被粮裨10點21分打第二通電話,然后10點35分、11點13分又分別打了兩通。翌日,繼續(xù)打了更多通。這并不是特例;尼克松還發(fā)表了許多其他演講,那些演講也都會換得過分諂媚的溢美之詞;粮駮缘媚峥怂上肼牭降脑挘核穷V堑娜,具有政治家的風范,更重要的是,民眾都了解他的這些特質。1982年,基辛格在洛杉磯遇上厄立克曼,時值有關尼克松錄音帶的法律爭訟正在進行中!斑@些錄音帶遲早會大白于世,而你我會像個十足的傻瓜。”厄立克曼心想,會像個傻瓜的人是你基辛格,不是我。26不在尼克松身邊,基辛格就沒那么禮貌了。當尼克松表現得語無倫次,基辛格會稱他為“這個瘋子”或“我們醉醺醺的朋友”。在喬治城的晚宴上,基辛格會在席間穿插有關尼克松怪癖的笑話,同時給人一種印象,仿佛他正盡全力駕馭這個政府如脫韁野馬似的政策。霍德曼日后寫道,他在白宮是個鷹派,可是到了晚上又會變成另一個樣!芭c自由派友人觥籌交錯時,好戰(zhàn)的基辛格突然化身成了和平鴿。”尼克松對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并不計較!斑@些我都知道;粮裣矚g被人喜歡。這點我很清楚!倍嗄曛,即便基辛格發(fā)表對尼克松的苛刻評論,尼克松也只是淡淡地對歷史學家喬安·霍夫(Joan Hoff)說,“我會公平對待基辛格,盡管他對我并不總是同樣公平”。27雖然這兩人時有摩擦,不過他們卻組成了美國史上最富影響力的外交團隊之一。有學界人士稱呼他們的任期是“尼辛格外交”(Nixinger diplomacy )。他們不僅有相同的國際觀,同時深信他們必須牢牢掌控所有的重要政策和主導權。他們都有陰謀與秘密行事的傾向,都有不信任他人的困擾,即使對下屬也不例外。他們都耗費時間精力防止消息走漏;粮竦哪涣、日后擔任老布什總統(tǒng)國務卿的勞倫斯·伊戈爾博格(Lawrence Eagleburger)說,“他們建立了一套管理外交政策的陰謀處理方式”。28不過對某些議題而言,譬如和中國關系的突破,這是很有效率的處理方式,因為他們可以跳過牽絆無數領導人的官僚叢林,突破官僚體系墨守成規(guī)和過分謹慎的拘束。他們向其他美國政府部門,特別是國務院,隱瞞其所作所為的工作方式,并不是總能奏效。此外,當他們一意孤行或漠視不感興趣的議題,如經濟議題時,通常也不會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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