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用細(xì)細(xì)的石子鋪就，馬蹄踏上去發(fā)出聲聲脆響。馬走得很慢，時不時避開迎面過來的馬車和人，坐在馬上的人身子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像坐船過江，別有一番感受。

韓江流聽到碧兒嘆了一口長氣，那種從午時就出現(xiàn)的陌生的悵然若失又漫上了心頭，像是無力，卻又像是新奇。

碧兒眉心打了一個又一個結(jié)，她很是震驚。到底是因為飛天鎮(zhèn)挨著都城和林沾了點光，還是飛天堡的緣故，這座城鎮(zhèn)繁華得有如置身江南。回舒園的一路，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一路上商鋪林立，珠寶鋪、綢緞莊一家挨著一家，各種風(fēng)味的飯莊爭先恐后地招攬著客人，露天戲臺鑼鼓喧天。鎮(zhèn)子的中心，有一個非常大的馬匹市場，出出進(jìn)進(jìn)的人身著各色服飾。男子的裝束有些是長袍、短靴，頭發(fā)隨意披散，有些是長衫飄飄，梳發(fā)髻。女子多數(shù)穿裙，也有穿長袍的，腰帶束得緊緊的，秀出纖細(xì)的腰肢，頭上梳著無數(shù)個小辮，用一些羽毛和毛皮在頭上做裝飾。

“吁，吁！”韓江流拉住馬韁，跳下馬，理了理衣衫，張開手臂，笑了笑。他一點兒也不奇怪碧兒的問題，很多人初到飛天堡鎮(zhèn)都會有這樣的疑問，“餓壞了吧，快下來！”

“大快朵頤！”碧兒仰起臉，默念黑色匾額上的字，“這飯莊名字起得不錯，放開肚皮地吃，盡興地吃，不要錢呀！”她樂了。

“這字你也認(rèn)識？”姑娘家識幾個字，韓江流不意外，但“頤”字這么復(fù)雜，她也識得，就有點兒不同了。

碧兒笑吟吟地說：“我很厲害的，但不告訴你，免得你受傷�！彼�自如地上前，欲挽他的手臂。

韓江流把手臂別到身后，對她搖了搖頭，用只有她聽到的音量靠近她耳邊說：“我們兩人時可以這樣，現(xiàn)在不行，我要為你的閨譽考慮，不想你被別人亂說�！�

碧兒點頭，而后偷偷朝他吐了吐舌。韓江流又是一陣耳紅心跳。

大快朵頤飯莊生意興隆，廳中，八成的桌子坐滿了客人。忙碌的掌柜拭著汗，熱情地上前招呼，“多日不見，韓少爺越發(fā)的俊雅軒昂�？�，請進(jìn)，小二，準(zhǔn)備雅座�！睋P著嗓音對里面叫道，又轉(zhuǎn)回身，認(rèn)出了走在后面的碧兒，一臉的笑立刻冰凍，橫眉豎目，“這是你來的地方嗎，出去，快出去�！彼�像拂蒼蠅般，手揮個不停。

“舒二小姐今日是我請的客人�！表n江流俊臉一冷，護(hù)衛(wèi)似的把碧兒罩在身側(cè)。

掌柜的僵硬了兩秒，干笑幾聲，“原來是韓少爺?shù)目腿搜剑�小人不知，那請進(jìn)吧！”后面那四個字，他是硬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碧兒高昂著頭，由韓江流引領(lǐng)著，走向一張比較僻靜的桌子。有錢就是大爺，她借著韓江流的勢，也神氣了一把。

“三個清淡的小炒，一鍋雞湯，一碟醬牛肉，兩碗米飯。另外，幫我打包二十個饅頭。”韓江流溫聲對掌柜說。

掌柜瞟了眼碧兒，閃到一邊，“韓少爺不來壺酒嗎？”

“不了，一會兒還得和君堡主辦事去。每樣都給我來大份，上快一點�！�

掌柜眉開眼笑，“韓少爺放心，小的一定挑最好的菜給您做，貨真價實，包您吃得開心。稍等會兒，菜馬上就到。您先喝杯茶，我去廚房吩咐。”

“去吧！”韓江流揮揮手，轉(zhuǎn)過臉對著碧兒溫雅一笑，“這些夠嗎？”

“夠呀！飛天堡不管飯嗎，你要那些饅頭做夜宵？”碧兒一雙清眸忙個不停，從墻壁上的山水畫，轉(zhuǎn)向隔壁桌上那兩個穿著長衫、背褡褳的商人。

“是給你帶回去填填饑的，天氣還有點暖，不敢買太多，怕放不住�！表n江流讓伙計上盤熱水，把筷子燙了又燙，整整齊齊放在她面前。

擱在墻角的燭光不大明亮，人影綽綽間，光線篩成一張明暗交錯的網(wǎng)，靜靜地灑在韓江流的背上。明明如此近，碧兒卻不大看得清他臉上的表情，但他的語氣，碧兒聽著鼻子就酸了，眼角一點點濕潤開來。

“我不要！”

“不愛吃饅頭？”

“不是！”

“那是嫌少！”

“二十個饅頭，我可以吃好幾天�？墒且院竽�？你只是來這里做客，馬上要回和林。你走以后，我的情況不會改變，飽一時、餓一時的日子會很難過，不如就一直餓著�！彼�是她來這里后第一個認(rèn)識的人，但她并不真的是他的責(zé)任。

韓江流默然，臉色仍是溫文平淡，看不出任何心思，“我請飛天堡的趙管家多多照應(yīng)你�！�

“不要，這里的人有多嫌惡我，你是知道的。其實怨不得別人，我那個名義上的爹娘都那樣。我不要別人假情假意的照顧。接受你的好，是因為你的真誠。不要以為我是個隨便的女子�！彼�振振有詞地對他說。

韓江流暖心地一笑，“那我可真是幸運�！�

掌柜親自端著菜過來。韓江流沒怎么動筷，一個勁兒地往碧兒碗中夾。

縱然饑腸轆轆，可心中愁思百結(jié)，再美味的飯菜，也難以下咽。碧兒斯斯文文地咽著飯粒、喝著雞湯，看得韓江流直皺眉，“這樣子不等到半夜，又會餓的，多吃點！”他強(qiáng)硬地命令。

“女生通常只吃這么多�！彼�小聲地反駁。

“什么女生小生，我不管，快吃。碧兒，要不，我留些銀兩給你，你以后自己過來買了吃？”他又夾了一大塊牛肉塞進(jìn)她碗中。

“今天沒有你，我連飯莊都進(jìn)不了，要銀兩有什么用！再說，我根本搞不清你們這里的物價。”

“物價？”

“就是一碗飯多少錢，不，是多少兩銀子……這些交易�！比龤q一個代溝，七百多年，那是一條天塹！

“你搶錢呀，一碗飯還幾兩銀子，是一文錢�！表n江流真是沒話說了。碧兒有的時候聰慧得驚人，有時候笨拙得連孩童都不如。

碧兒怕再說出什么錯話，連忙埋頭扒飯。

“見識了飛天堡，才知什么叫富。萬頃的草地、成千上萬的馬匹、幾座鐵山、銅山，這君問天莫談這一輩子，就是活個幾十輩子，錢也花不完。”鄰桌一位紅衣粗面的漢子抿了口酒，轉(zhuǎn)過臉，口水四射地對旁邊的黑衣青年男子說。